2021-06-04|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恐懼與欲望之外:Covid-19與疫苗的精神分析

在一開始,作為心理師的我也是懦弱的。本土疫情還未爆發,即使台灣已經有AZ疫苗了,但看到一些相關報導,大大小小的副作用,許多朋友都說「又不是有疫情,不急著打吧?」,我也這樣想,不打反而免受副作用的驚嚇。
在4月、5月上旬的日子,武漢肺炎病毒並不是一般市民「恐懼」(fear)的對象,因為它還未真實地在台灣爆發。而按精神分析師Phillips的說法[1],缺乏恐懼,我們就不知道欲望的物為何。也可以說,恐懼迫使我們找到自己欲望為何物。
因為恐懼,我們反而從被動走向主動,從迷信移向知識,從懷疑朝往肯定。在疫苗來到但還未爆發時,人們恐懼的是疫苗本身的副作用,爆發以後,疫苗成為了我們的欲望。然而,人類千百年來,最不會處理的不就是自己的欲望嗎?欲望是一種致死般的催逼,全心全靈的拼命爭取,人性中的暴力、憎恨、無理,全浮上臺面。
但我們真的是從恐懼疫苗,到恐懼病毒,繼而欲望疫苗嗎?就精神分析的觀點來看,恐懼與欲望的真實(潛意識)對象,都不是我們意識中所想的、以為的那一個。

每個人都貪生又怕死
事實上,我們從頭到尾都忠誠地貪生與怕死。一個月前,不打疫苗,貪生怕死;一個月後,去打疫苗,貪生怕死。改變的只是我們手中(意識中)能抓緊的物品,疫苗、副作用、病毒、護目鏡、口罩、酒精......
佛洛伊德說,我們都是精神官能症患者:以逃離方式,追尋原先逃離的物。從懦怯打AZ,到最好一次能打兩劑──貪生怕死面對著現實的打臉時,我們深深的自我嫌惡、自取其辱。然後,有多少夠健康的精神官能症患者能夠承認「我輸了」?面對這些自我嫌惡與羞恥,人們投射到各種可以被怪罪之他人身上,從政府、政黨、市長、議員(當然,有一堆很值得被咎責),到「為何是第一線醫護先打?」、「為何是第二線高風險人士先打?」、「為何......我不能先打」?
精神分析要讓人面對現實,同時善用恐懼。我們的敵人(恐懼)是甚麼、不是甚麼,有很多說法:敵人是不顧人命的政府、是政治操作、是阻撓台灣買疫苗的鄰國、是美國的遲到疫苗、是那些茶室小姐和老伯伯、或是仍然不戴口罩的防疫破口......敵人,是我們自己?說真的,如果疫苗就是遲到或貨不夠,我們的欲望能先轉往別處,先去欲望足夠的糧食、欲望能居家工作、欲望身邊的人都注重衛生,不做防疫破口嗎?──我們仍然在面對人性的貪生怕死,但至少不會只有疫苗一事值得欲望,並因為打不到疫苗,就被恐懼淹沒。
上述所說的無法對恐懼與欲望作出位移與調整,可謂是一種「行動機械的癱瘓」(the paralysis of our machinery of motion),而精神分析師Reik更早也更深入地指出,這不是由恐懼造成的,而是恐懼的原始元素:震驚(shock)造成的[2]。
震驚是更為簡單(就是嚇到了)、更不確定(所以能做些甚麼?!)、也更暴烈(下台!誰不給我疫苗的都給我下台!)情感。
「震驚是對突襲我們的事物的情緒反應; 恐懼,則是我們對帶有威脅的事物的反應。」(Shock is the emotional reaction to something that bursts in upon us; fear, the reaction to something that comes with a menace.)(1948, p.495)
即使五月中旬至今已經半個多月,但我們許多台灣人仍處於「震驚」之中,只能機械化的反應,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要如何過。是的,不少個案都表達出一種「計劃都泡湯了!未來會變怎樣,我完全不知道!」,這不是恐懼,不是被威脅,而是嚇呆了,在震驚中癱瘓。
那麼,如果「恐懼」和「欲望」是一組的,那「震驚」是不是應該和「死執」是一組?人們機械化的消毒、機械化的要疫苗、機械化的指責路邊吃飯的做工人......那是一種比強迫症還要往死裡去的執念。
因此,我認為在精神分析的觀點下,真正的社會療療或心理撫慰,也許不是往「恐懼、分裂、理想化、滿足欲望」那類的思考方向走,而是先處理這個讓行動機械癱瘓的「震驚」。

震驚的家庭效應
那同樣,在5月35日,我們認為受壓迫的人民居然在看到歷史文件時,仍然認同和保護一個暴力的政權,一定是有甚麼「分裂、理想化、恐懼、對攻擊者的認同」之類的防衛。但事情並不必然這麼簡單,因為在一個家庭裡,有的小孩受暴、有的小孩過很好、有的過很好的小孩知道有人受暴,然而,也有過很好的小孩從來不知道有人受暴。
對那些在家裡過很好,又從來不知道有人受暴的小孩來說,當有人試著告訴他們真相時,我們以為他們能夠明認是非黑白,但其實他們第一個反應是「震驚」,是「行動機械的癱瘓」。真相,等同病毒,他們只想要一劑疫苗,不論哪一國哪個品牌,來對抗這種震驚。
震驚可以延續很久,且一直卡在這情感狀態之中。記得有一位男士,他的爸爸是家裡長子(大伯),他一直以爸爸的成就為傲,並當個小少爺。但後來家族風暴,親戚們終於不忍了,來算舊賬,這也是男士第一次聽各位親戚對自己爸爸的真實態度,「貪錢,、自私鬼、公器私用、借錢不還、偷偷把一些家族財產轉到自己名下...」,他震驚不已,無法反應,說不出半句話來反駁──親戚們以為小孩會比較明白事理,至少對父親的感受會有所動搖──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一切如常,他爸爸仍是他的偶像。
震驚之下,人們來不及恐懼,更說不出欲望,5月35日的真相,對很多人而言就是震驚的武漢肺炎病毒爆發,只要情緒過了,甚麼都不用處理,一切如舊。

[1] Phillips, A. (1995). Fear and exper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 Reik, T. (1948). Listening with the third ear. Farrar, Straus and Comp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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