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中央政府供養的神官,在年度獻祭後宣告了這般預言,困擾了各邦國政府,雖然各地神廟大行所謂的獻血儀式,卻還是發生了庫庫特火山與之後的種種災難。
在亞莫斯的記憶中,諸如此類關於世界毀滅、秩序崩壞的宗教預言,早便充斥了每一座神廟,老神官們鑽研不停,為要破解這末日災難,但亞莫斯以新學派史官的角度解釋,這僅是一次與過去歷史大災難相當的自然災害,並非空前,也不保證絕後,隨便與末日扯關係未免太牽強……
亞莫斯在思想上屬於講求客觀證據和人為活動的新學派,相信宗教的崇拜僅是邦聯政府管理人民的一種手段。如今這個管理機能崩壞,人民又為天災、疾病、飢荒所苦,身為史官者應負起進入民間勘查災況、確實記錄且回報給政府的責任,以便公務官做出正確的處理。
雖說這種基層苦差很少落到麥葉家這種高階貴族身上─高階貴族通常只專責學院內的研究與教學工作─亞莫斯麥葉只是自認應當負起自身責任,尤其在這當權者紛紛避禍自保的國難時刻;為國難挺身而出也是最初貴族被眾民擁戴成為貴族的原因。
亞莫斯前一天已經清楚視察這個城鎮的概況,現在正憑著記憶穿梭在已無人煙、被火山灰佔領的小巷道內,他記得昨日見過那位醫官,她來回於小巷的破草棚中替人看病,嘴巴上嚴厲訓斥病患,雙手的動作倒溫柔謹慎;亞莫斯還刻意躲著多瞧幾眼,雖說他不清楚政府發配給醫官的藥劑,對這次的怪病有無效果,但這位女醫官的看顧,給了那些老弱殘疾者早已喪失的尊嚴。
根據中央派駐此地的官員資料紀錄,這位女醫官是屬東南方提茲亞邦國的低階貴族,提茲亞歌文家族第七代,伊瑟歌文,學院給她的評價是溫和而謹慎,安分而服從,低調且無爭議,適於長途境外任務。他以為會是個言詞柔軟的女性,但在診療時她遣詞威嚴、在酒館時她神態強悍,讓他一時沒想起這是醫官名單上的伊瑟歌文。
亞莫斯已經在灰濛的小巷中穿梭得灰頭土臉了,但仍然找不到伊瑟歌文,直到一聲馬嘶在巷外響起,伴隨著銅鈴噹的聲音細碎如雨,才讓亞莫斯的注意力離開小巷灰暗處,往外探頭。
「麥葉家的孩子,你在做什麼?小心染病!」是醫官的聲音。
「醫官,我正找妳呢!」亞莫斯看見騎著一匹黑馬的伊瑟歌文,興奮地跑出小巷,來到醫官面前。
而伊瑟歌文對階級較高的亞莫斯麥葉,既不下馬,也不使用官銜或敬稱,穩坐馬背上一點也沒有下來的意思,表情清冷,就像她在酒館時一樣。
「是伊瑟歌文吧!酒館的事非常謝謝妳。妳稱呼我的方式讓我想起前代史記載的一支北方民族……」亞莫斯對這位醫官的冷硬威嚴印象深刻;酒館眾人並不單為醫官有藥治病而敬畏她,那種不同於貴族壓迫人的氣勢亞莫斯就是想不出該如何形容。
「家徽帶著嗎?」伊瑟歌文卻這麼回應他。
「呃……帶著。」
「上來!」伊瑟歌文朝亞莫斯伸出手。
「可是……」亞莫斯還來不及把話說完,小巷另一端已經傳出轟隆隆的巨大地鳴聲,嚇得本就膽小的亞莫斯趕緊蹬上伊瑟的馬,慶幸自己學院生時期在馬術上下過驚人的苦心!
伊瑟一扯馬韁,黑馬便撒腿起跑,甫起步便以亞莫斯未曾體驗過的快速奔馳起來,夾著火山灰的風颳得他臉面生疼,下意識抓緊伊瑟的風衣,張嘴想叫伊瑟慢一點,卻只吃得滿嘴沙。
身後衝來一陣灼熱風浪,亞莫斯甚至產生背部燒焦的錯覺,而也確實有股焦臭味夾雜在風沙裡,他不敢睜開眼睛,連呼吸也小心翼翼,隨手抓著飄過來的布料便蒙上頭臉。巨石滾落、爆裂、崩碎的巨響漫天蓋地,他聽不見其它,除了劇烈的地鳴和爆炸聲。
亞莫斯在恐懼中,將雙手緊緊環住伊瑟的腰,前方流動的冷空氣不斷劈掃而過,熱空氣在身後追擊,讓他產生了一種自己在冷風與暖流中衝刺飛翔的錯覺,鼻息在下一刻被濃烈的硫磺硝石味充滿,熱辣的燒灼感刺激他的嗅覺和精神,在強忍住的嘔吐感之中,亞莫斯逐漸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