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峇萼：後記〈B612 那個名為家的地方〉

　　　　　　　　　　　　　　　　　　　　　　　　　　　　　　　　文/林千竣

峇萼是我這輩子遇過最勇敢、最善良、最美麗的人。他會細心向我解釋無性戀和性冷感的異同，對我說明女權的精神和價值，在班上發放藻礁公投的聯署書，甚至三更半夜在臉書某篇貼文的留言區和路人唇槍舌戰，他就是這樣勇敢的人，對於自身認定的價值捍衛到底。峇萼的自我認同比起同齡的我們顯得有些成熟甚至突兀，但他總是十分驕傲地表明自己與眾不同的身分，正是因為他的勇敢，我也更無懼世俗的眼光，彷彿所有的冷嘲熱諷都能在他面前瓦解。他是卡那卡那富族人，是河神的子民，他會教我講族語、對我訴說部落的生活和傳統，讓我理解到文化的多元和珍貴。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如此熱愛著他的家鄉，當他說起那瑪夏的水蜜桃，我能看見桃子成熟時的鮮甜，當他描繪螢火蟲炫目的螢光，我能聽見螢光閃爍的窸窣。

峇萼是人權的捍衛者，是文化的繼承者，更是才高八斗的詩人、作家。他對於文字使用的敏銳和細膩令人驚艷，能夠把文字煉成永恆，將溫柔折進書角，就算是了無新意的考試作文他也能寫出富有深度的文章。文學或許是他對這冷漠世界無聲的控訴，在他的文章裡能感受到沸騰的血液、對大地的眷戀以及堅定的信念。峇萼走過許多坎坷，他內心的痛苦和煎熬我無法想像，但他總是將悲傷隱藏，化為臉上的笑靨，在每個失眠寂寞的夜晚對我說「晚安」。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人，肯定我俗濫的考試作文，即使我的分數不及他的一半；稱讚我的長相出眾，即使我滿臉鬍渣、睡眼惺忪。那些生命無法承受的重，他會一起承擔；那些我曾經懼怕的尖酸刻薄，他會和我一起面對。是這樣一個堅毅的零魂，接住每每下墜的脆弱的我們。

峇萼雖然不在我身邊，但我會在座位上回頭的剎那望見他坐在角落書寫的端姿，會在排球場上覓得他飛躍的身影，會在層層疊起的參考書中找到他秀麗的筆跡。他曾說厭惡二十度以上的天氣，我卻總在燠熱的午後想起他；他會在丹丹漢堡的玉米濃湯裡加辣椒醬，我卻在吃地瓜薯條的時候懷念他；他總是用艱深的字句回答我的問題，而我始終無法習慣解讀晦澀的語詞，一如我無法習慣他不在的事實。

峇萼，你曾說：「還顧望舊鄉，長路漫浩浩。」如今你已化作人間的風雨，回到你最愛的那瑪夏。你是那瑪夏層巒疊嶂的岩壁，抵擋人間無情的風霜雨雪；你是永不乾涸的楠梓仙溪，無意間流入喧鬧的港都，洗滌我們的憂愁；你是我心中不滅的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