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1/07/11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青春電幻物語(リリイ・シュシュのすべて):無可治癒的殘酷青春輓歌

在翠綠到田中的少年(劇照來自光年映畫)
在翠綠到田中的少年(劇照來自光年映畫)
—下文透露部分劇情,若您擔心影響觀賞心情,請自行斟酌閱讀—

寄託於 Lily Chou-chou 的一切

《青春電幻物語》這個中譯片名乍看很像是甜美迷幻的青春故事,和日文片名《リリイ・シュシュのすべて》相去甚遠。原片名直譯即是「關於莉莉周周(Lily Chou-chou)的一切」,雖然無法單從片名理解這部電影,但若看了電影,便能感受到其中意涵。
電影開頭由鍵盤聲敲響,黑底白字顯示著:
她出生於1980年12月8日,22時50分, 這個日期正好是約翰藍儂被查普曼槍殺的時刻。 一字一句完全符合。 但對我而言,這樣的巧合沒有意義; 對我重要的是,在那一天,那個時刻,她誕生在這個世上。
電影虛構了 Lily Chou-chou 這位有眾多粉絲的歌手。關於這個特別的名字的由來,可參考馬崇寧的〈關於德布西與莉莉周周的一切:穿破體制,旋律湧現〉,解析得非常清楚。不過,即使不了解這一層暗示,我們仍能透過電影看見著迷於 Lily Chou-chou 的人們如何形容她:
「Lily Chou-chou。天才,或者該說是宇宙,以太的實踐者。」 「我的痛苦是被以太療癒的。」 「人都要忍受著傷害活下去,所以才會有以太的存在。」 「和諧及永恆之地,那就是以太。」 「真正的以太只存在於莉莉。」 「對我而言,只有以太才是活著的證明。」
姑且先擱著「以太是什麼」不管,從這幾句話就可以看出,對粉絲而言,Lily Chou-chou 是象徵治癒、和諧、永恆的「以太」的代言人。儘管「以太」(Ether)是早遠以前科學家假想傳遞光的介質,是早已被屏棄的理論,但對需要被治癒的人而言,理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們眼中的 Lily Chou-chou 是什麼。
換個角度解讀,可以說「關於 Lily Chou-chou 的一切」實是「需要治癒之人寄託於 Lily Chou-chou 的一切」。殘酷的是,這一切寄託終究無可治癒。這便是這部電影的主軸。

刺眼光芒反襯的黑色痛苦

電影中最核心的角色是兩位中學生蓮見雄一(市原隼人飾)與星野修介(忍成修吾飾),在非純粹線性的敘事中,我們可以慢慢拼湊出蓮見與星野的關係變化:在13歲認識彼此,同為劍道社,蓮見曾到星野家留宿,蓮見在那天看著星野房間的海報而認識了 Lily Chou-chou。兩人與劍道社的同學在暑假用偷來的錢去了沖繩旅行,然而,旅程之後,14歲新學期開始時星野完全轉變,眼神冷酷,搖身成了霸凌食物鏈的最高層。蓮見成為星野的手下之一,若有冒犯,星野也不會放過他。
那麼人類的世界末日就是1999年9月1日,新學期,從那一天起,我的世界變成灰色。 發文者:費利亞
蓮見雄一是個非常沉默的少年,他經營著 Lily Chou-chou 的粉絲留言板,只將自己的心聲透過網路匿名地傳遞出去。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因為星野的轉變而成了灰色,卻在那天之後從未直接對星野說過任何話。在我看來,那不僅僅是灰色,而是如同電影倒敘中深夜田野與報廢汽車場景的黑色——青少年黑色的迷失與痛苦,正由電影中大量的翠綠稻田、青藍海天、亮白陽光,以及優美的德布西與莉莉周的歌聲反襯
蓮見曾寫稻田「耀眼得近乎荒蕪」(圖片來源
這強烈的反襯如蓮見曾寫稻田「耀眼得近乎荒蕪」。電影中許多手持鏡頭的劇烈晃動都透有光芒,卻緊緊聯繫著痛苦與死亡
乍看最為輕鬆愉快的沖繩旅行伴隨星野兩次來到死亡邊緣,以及數次出現與這群學生同遊的不明男子最終頭破血流的畫面。而被星野抓住把柄威脅進行援交賺錢的津田詩織(蒼井優飾)在玩風箏時開朗可愛的笑顏之後,是沒有翅膀的飛翔自殺身亡。蓮見服從星野的命令指引同學久野陽子(伊藤步飾)到廢棄倉庫,使久野遭受同學強暴,那時蓮見在白茫茫的陽光之下痛哭。
青春耀眼得近乎荒蕪,荒蕪得過於刺眼、難以直視,而襯托出那黑洞般的黑色。
津田詩織(蒼井優飾)凝視著風箏說著「想飛」。(圖片來源

不存在的以太與少年無法傳遞的吶喊

「人們曾經相信,以太這個物質,作為傳播光線的媒介,充斥在這整個世界」 「不過莉莉口中的以太,應該視為感性的傳媒」
如同「以太」其實不存在,莉莉粉卻依然信仰著「以太」,少年在網路上的吶喊也建立在將一切寄託於「以太」、寄託於 Lily Chou-chou,那是少年僅存的相信,相信在這個園地可以被聽見,可以獲得共鳴,乃至治癒自己的痛苦。
可是「以太」並不存在,隱喻著少年內心的聲音也不存在真正的媒介,於是不斷被敲響的鍵盤,那些文字終究是對著黑洞,全是徒勞。更殘酷的是,我們會在電影中看見少年試圖傳遞的聲音、試圖把握的光芒、僅存的相信都被摧毀。
透過留言板打字效果的呈現,我們能慢慢推論出蓮見以「費利亞」之名經常呼喚的另一匿名者「青貓」大概就是星野。
在 Lily Chou-chou 的演唱會開始前,蓮見看見排隊人群中拋起青蘋果的星野。星野發現蓮見時,拿走他的票,要求他去買可樂,並把青蘋果給他,提醒如果有人搭話要給對方。鏡頭特寫著來到蓮見手中的青蘋果,打字字幕出現:
費利亞,我們在莉莉的演唱會見面吧,信物是青蘋果。 發文者:青貓
當蓮見認出了在網站上回應自己的吶喊的「青貓」,竟然就是讓自己的世界變成灰色的星野。而星野並不知道,還在蓮見面前扔掉他的入場票。那一刻,蓮見的寄託已經全部毀壞
星野與蓮見(圖片來源
演唱會後星野取回蓮見手中的青蘋果,逕自離去,蓮見忽然大喊莉莉出現了,粉絲蜂擁向前,星野被推擠向前,蓮見逆向而行,隨後星野發現蓮見出現在自己身後。不過幾秒之間,蓮見消失,星野倒地,群眾尖叫。那顆青蘋果上的利刃刺穿了少年,劃破了青春。
「每到黃昏時分,房間變得昏暗,當空氣一分為二的瞬間,腦中會出現聲音,溢出光線,不記得適合時開始的,不知不覺就是那樣了。」 莉莉如此說道,那就是關於她對以太覺醒時相當重要的自白。 發文者:費利亞
在津田詩織自殺後,有一幕是蓮見突然在教室裡嘔吐,被送到醫護是的他對老師說:「聲音好吵,我腦中一直響著怪聲音。」彷彿與莉莉對以太覺醒的描述重合,但發生在蓮見與星野身上的,不是以太的治癒與和諧,而是極其殘酷的輓歌
「以太」並不存在,治癒與和諧也不存在。少年們曾奮力掙扎尋求的認同和慰藉皆在此粉碎。

虛幻的寄託、真實的渴望

蓮見與星野,或某些 Lily Chou-chou 的粉絲,他們認為世上只有 Lily Chou-chou 的歌能治癒他們的痛苦,但他們終究沒能被拯救。這樣虛幻的寄託,其實源自人們內心深處真實的渴望,渴望被愛、被接納、獲得認同、擁有自由與意義感,如薩提爾「冰山理論」所言,這些渴望是個人生存價值的維繫。
無論是青春期的青少年,或是大人,我們都會將自己的渴望寄託於某些人事物上,或許是某個你熱愛的歌手、著迷的作家、沈浸的漫畫與電玩,又或許是愛情,或是工作、運動、某種嗜好,這些都可能成為屬於我們的 Lily Chou-chou 和以太。
呼應在「給岩井俊二的30則提問:關於《青春電幻物語》」中,岩井俊二有個值得我們省思的回答:
Q:對於電影中的網路世界,二十年來,觀眾仍在持續討論何謂「莉莉周」與「以太」,並且眾說紛紜,詮釋繽紛。二十年後,您自己會怎麼理解? A:不是只有網路才能稱為虛擬世界。例如熱愛棒球的大叔,其實也是活在虛擬世界裡。我覺得虛擬世界從上古世紀就開始存在了。
我認為岩井俊二所謂的「虛擬」,即是虛幻的寄託。但正因為這樣的寄託根源於人性的渴望,所以之於個人,那是不容被輕易否定的存在。真正重要的從來不是「為什麼要寄託於它」、「為什麼要相信這種東西」、「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而是正視自己內在深處的渴望,真正的接納自己。
欣賞《青春電幻物語》所感受到的凝重和《牿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有幾分相似,但這正是因為這樣的電影能讓觀眾感受到裡頭有多少真實的痛苦,且這些痛苦與生存的掙扎將在我們活著的每一天持續發生在這個世上,所以深刻。
謝謝《リリイ・シュシュのすべて》的殘酷。
最後附上這首〈飛べない翼〉,我們都會記得被觸動而紅了眼眶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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