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盡梨花月又西|第三・晴嵐日影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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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痕輕,星影漏,花徑煙深,風暖沈香透。
如水佳期濃似酒。最記曾經、乍雨舒雲後。
綠芳菲,紅荳蔻,好景年年、無語空相候。
燕子歸來人是否?天自無情、人為多情瘦。
因成德早有吩咐,盧玉寧又格外留心,顧貞觀在明珠府得了上佳款待,但成德辦差忙碌,有時一連數日也未能見上一面,時日久了不免無趣,恰巧這一日天朗氣清,繁花似錦,他索性外出閒逛,騎馬到朝陽門外,見一家茶館門上題匾「茶烟落花」,門外供著各色花朵,十分鮮妍,裡頭高朋滿座,都是吃茶賞花的茶客,也想湊個熱鬧,便到茶館門前下馬,立時便有勤行陪笑迎上前來。
顧貞觀看那勤行見了他頗為驚奇,與張英奇、成德等人同一反應,心下奇怪已極,便問道:「這位小兄弟,為何見了我便如此詫異?」
那勤行忙陪笑道:「爺的相貌與一位大人相似,小的一時看走了眼,爺莫怪。」
顧貞觀更加好奇,問道:「我相貌與誰相似?」
勤行笑道:「爺的相貌與前翰林院侍讀學士楊大人頗有幾分神似,乍看真容易走眼。」
顧貞觀想起兩個月前吳丹提起過楊艷,說他受明珠的提拔,年紀輕輕得登高位,便問道:「這位楊大人常來麼?」
勤行點頭笑道:「過世之前常來光顧,通常與兵部明中堂的公子一道。」
顧貞觀聞言一凜,心想,原來楊子蓮得明珠提拔,是與容若交情之故,忙又問道:「他是何年紀?」
勤行答道:「楊大人過世時才二十歲,年輕著呢。」
顧貞觀好奇心起,追問道:「又因何過世呢?」
勤行面露難色陪笑道:「有說疾病身亡的,有說被陷害毒死的,詳情如何,小的便不得而知了。」
顧貞觀聽著蹊蹺,但看那勤行神色,猜想再問不出什麼,便想要一個靠窗茶座吃茶觀景,他尚未開口,忽然背後一陣喧囂,回頭一看,有一單騎自東方飛奔而來,在大街上捲起滾滾煙塵。顧貞觀遠眺馬上之人,隱約覺得眼熟,一時間卻認不出來,正在側頭思索,忽然一個十歲左右小孩兒追著一隻狗上到大街,那馬奔到近前,馬上人急忙拉繮,卻因馬失前蹄,撲通摔下馬背。顧貞觀正自吃驚,又聽街邊有人驚叫,似乎是女子聲音,抬頭四望,卻認不出聲音來處,再回頭時,只見一個二十多歲衣著考究面目英挺青年人從街邊走來,到落馬那人身邊俯身喚道:「吳丹?」
顧貞觀這才認出倒地那人是吳丹,只見他起身後與那青年碰肩行禮,又牽了馬,跟那青年走到街角說話,不禁納悶想道,先前聽容若說,他升了鑲黃旗副都統,跟圖海上前線去了,怎不聲不響又回京來,還一身的便服?他再一細看,對街有個衣衫弊舊女子,躲在人群之後,目不轉睛望著吳丹,見吳丹與那青年說完了話,上馬要走,登時面露急切之色,也不知是何緣故。他引頸還想再看,先前與吳丹說話那青年走進茶館,登時便有勤行迎了上去,陪笑道:「爺,好一段時間不見了,今日這早便來賞光?」
那人一笑,正要說話,側頭見顧貞觀站在一邊,不禁詫異,便上前問道:「請教這位兄台,怎生稱呼?」
顧貞觀見這人上來披頭便問,似乎魯莽無禮,又好像只是養尊處優不善客套,便拱手答道:「在下無錫顧貞觀。」
那青年大約沒聽過這名字,卻也不甚在意,對方才那勤行道:「這位顧兄是我的朋友,還不快去拾掇雅座?」
勤行連聲答應,將兩人讓進裡頭一個包間,又送上幾色花茶,謝著賞去了,那青年便笑道:「兄台是無錫人,獨自遊歷京師?可有落腳之處沒有?」
顧貞觀頗覺奇怪,便答道:「經友人介紹,如今借寓明中堂府上。」
那青年眉毛一揚,笑道:「兄台可是成德的朋友?」
顧貞觀更加奇怪,問道:「閣下認得吳青嵐,也與容若相識麼?」
那青年毫不客氣,給自己倒了茶,舉杯便飲,笑道:「吳青嵐是誰?」
顧貞觀道:「就是先前街上摔下馬那人。」
青年笑道:「你說吳丹?他怎麼也學成德,起字號了?」
顧貞觀道:「在下不才,送了個字給他。」
青年略一打亮顧貞觀,說道:「你既在明珠府上住著,和成德多有相與罷?」
顧貞觀因至今未能跟成德重提吳兆騫,心下黯然,便道:「他御前當差,忙碌得很。」
青年察言觀色,說道:「莫非兄台有什麼話想跟他說,卻始終說不上?」
顧貞觀一怔,心想,這人不知是何來路,但顯然也是滿洲親貴,不定上天憐我,特此送個幫手來?便答道:「確實有話,但先前將這話告訴過吳青嵐,他也說不好辦。」
青年微微一笑,拿茶壺給顧貞觀倒了一碗,說道:「有什麼不好辦?兄台且放心說,不定我能幫手。」
顧貞觀謝了茶,見那青年似乎當真想聽,便從當初在潼關結識張英奇說起,又將多年來為吳兆騫奔走無門情況和盤托出,末了黯然說道:「話雖如此,可這既是前朝欽案,先帝爺的欽裁,只怕漢槎此生入關無望了。」
那青年原是慢條斯理吃茶,聽到這裡,將茶碗往桌上一擱,仰頭大笑道:「在旁人那兒恐怕無望,可你既已在明珠府內,你那朋友的命可算已經保下了!」
顧貞觀實在思索不來內情,便拱手問道:「閣下賜教,顧貞觀感激不盡。」
青年笑道:「沒什麼賜教,總之你去和成德多說幾趟,坐下來好好說,他遲早同意出手相助,定然同意出手相助。」
顧貞觀見那青年起身要走,連忙跟著起身,問道:「感謝指點,卻不知閣下高姓大名,日後顧貞觀如何回報?」
那青年笑道:「何言回報?兄台把朋友救下,就算幫了我大忙了。」語罷哈哈一笑,撩起門簾揚長而去。
顧貞觀滿腹狐疑,怔在原處發呆,忽見先前送茶的勤行進來,手捧一個象牙扳指說道:「方才那位爺交代小的給顧爺送這扳指,說日後顧爺倘有需要,持扳指來此,便能聯絡得上,但此事不好再讓旁人知道。」
顧貞觀接了扳指,見上頭刻著滿文,也不知是何意思,便問那勤行:「方才那位公子究竟何人?」
勤行咧嘴一笑,答道:「那是索中堂的長公子,格爾芬。」
顧貞觀一驚,尚未說話,那勤行又欠身道:「方才說了,日後顧爺賞光,都由格爺會帳,茶錢賞錢一概不許小的再收分毫。顧爺且坐,小的再去給爺張羅。」
那勤行畢恭畢敬退出去了,顧貞觀卻雙腿一軟,坐倒在桌邊,心想,索額圖可是當朝保和殿大學士,且是仁孝皇后叔父,論起來,比明珠地位更尊,但聽說他御前受寵反倒不如明珠,兩人近年頗有相爭,這格爾芬慫恿我拿欽案相求容若,怕不是設圈套給明珠跳的意思?想到這裡,他不免心頭寒顫,忽又想起當初吳丹指點門道,如今他既已回京,不如這便上門求教?轉念一想,我不知吳府何處,此事也不好在這兒打聽,免得那勤行誤會,反去格爾芬面前說我將這番巧遇說與旁人,不如我先回明府,另外覷機會向容若打聽罷。
他拿定一個主意,總算心情略定,待那勤行送來兩樣甜鹹糕點,便安心吃喝起來,喝完了一整壺茉莉花茶,又想道,若真得明珠救下漢槎,卻讓他家父子招得皇上不慊,豈不缺德?他低頭一看,手裡還拿著格爾芬那象牙扳指,上頭一行滿文雖不明其意,看著卻是權貴氣息,便又換過念頭,暗想,他們滿洲親貴爭權奪勢,總有死傷,我犯不上操這個心,如今只要設法得了容若首肯,有朝一日成事,我自當儘早送漢槎回南,從此避過京師是非。
|| 未完待續 ||
顧貞觀營救吳兆騫苦無進展,在朝陽門外結識格爾芬,自是既意外又驚喜,同時也讓一件前朝欽案與當前政爭牽連起來,不論日後成與不成,都在御前擔著極大風險。下圖為清雍正四年吴江吴桭臣衍厚堂刊本吳兆騫《秋笳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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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識字不多的蕃人。出身東台灣,太巴塱部落阿美族人。定居荷蘭,從事翻譯、寫作、研究、原住民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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