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算是一個成功的面試經驗

手指放在鍵盤上準備振筆疾書，我忍不住問自己為什麼要打下這一個關於文字創作的面試經驗，除了某些我想要分享的醒悟之外，我認為每個人某種程度都在創作，無論是創作字面上的文字視覺音樂作品、生產論文、製造溝通橋樑、處理文書行政、制定法律、穩定金融、發揮影響力、瞎起鬨、挑撥離間，一切一切都可以被視為創作，也許這個經驗是可以被擴大到我不知道多大的範圍，所以，Here we go?

一張長桌，三個人端正坐，對面一張鐵椅，給我。在我的左前方是一個上半張臉看起來人很好的男子，三人中間的是畫著銳利眼線的短髮女子，右前方則是大波浪長捲髮眼神懶洋洋的女子，因為戴著口罩，辨認只有一半。我緊張的在他們對面坐下。

當然是先自我介紹。

男子問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創作？懶洋洋女子問我為什麼要創作？還有創作什麼類型？目前有什麼作品？之類的之類的。

銳利眼線女子突然問我，你覺得你的東西夠好到可以拿出來了嗎？

Hmm…Hmm（內心喃喃）就我自己的標準而言，永遠沒有足夠好這回事，應該說，只要有所進步或者達到某個目標，我只允許自己開心一天，隔天開始就要繼續自我鞭策，才能夠比好更好一點。

我絕對不會說什麼今天要比昨天更好，你們看，今天確診比昨天少，不代表就可以放心出去玩了；今天比昨天多，也不必氣餒問天到底要搞到何年何月，長期平均趨勢走向，這些都更有指標性，如果有什麼是我從這個莫名其妙、沒有道理出現、明明就可以避免的流行性病毒當中學會的，可能是這個（這一段是後話）。

我也發現在長期待在家完全沒有外界影響之下每天做一樣的事，今天可能感覺跟屎一樣，明天又振奮起來，昨天毫無靈感，睡前又想到超級無敵棒的點子，於是在驚恐之下無法入眠，所以怎麼說今天一定會比昨天好呢，得要更有彈性才不會對自己太苛刻（仍然是後話）。

然後我繼續說，不過我想還是有一些客觀標準，金錢啊討論度啊這種數據性質，還有他人的評價⋯⋯一個人的評價大概還是主觀，但是一群人的評價就有客觀的參考價值了吧。

我覺得我沒有回答到她的問題，但是答案已經長到讓她忘記起初的問題了。

男子問我平常都閱讀什麼？

大多是文學，但也盡可能閱讀一些哲學、科普、人類學之類的。前陣子讀到我非常、非常喜歡的回憶錄，作者美麗真誠的描寫十七則瀕死經驗，有一則讓我看到恐慌發作（關於恐慌這部分沒有講）。

懶洋洋女子問我那本書是什麼？

銳利眼線女子問我到底誰可以決定我夠不夠好？你覺得我們可以嗎？她講起話來跟她的眼線一樣銳利。

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問題，到底哪一種好比較重要呢？外在的認可、數據的佐證，還是自我肯定、內省式的觀察？後來我得出一個結論：人在江湖兩項皆重要，但是要存活，後者不可少（我不是這樣講話，但是文章如此寫看起來比較厲害，有嗎？）總之，如果不相信自己，其他的無法成立，或者說，要相信自己，才有可能建立數據上以及客觀的認可。

但是相信自己也分成好幾個層次，第一層是相信自己能堅持（比出大拇指）第二層是相信自己的能力（伸長食指）第三層是相信自己的作品（伸出中指）針對第三層（朝著他們比中指。開玩笑的）我又有進一步的思考，因為我一直很信任自己的眼光，像是我挑選的書、聽的音樂、看的電影等等，也許不是全都屬於主流廣受喜愛大紅大紫，但絕對是精緻細膩又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上乘之作，於是我開始想，如果我的作品能說服自己，是不是它也能擠進上乘之作候選名單，所以即使我懷疑自己的能耐，也不應該在已經被自己的文字說服時，還要懷疑我的作品，雖然我後來也想到，這種自我檢視當中一定有盲點，但是我的腦袋實在擅長轉來轉去，會沒完沒了，所以我暫時停在前面那一邊（講到最後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

而且，某一天開始，我發現除了相信自己，我已經別無選擇了。

至於客觀的認可，我還有話要說。一方面是，很多作品，或者廣義來說，很多事情，在這個當下、這個時代也許不受重視，棄如敝屣（信手捻來就源源不絕成語脫口而出，我後來自己這樣自鳴得意）可是某個潮流可能會讓大眾看見它的價值，所以有時候是時機問題。我講了一些作家、作品的名字。

另一方面，也許有些作品只會侷限在小眾之中，可是能成為邪典的一列（我不確定他們知不知道cult的概念，應該知道吧）何嘗不是一種成就。有一次我聽馬世芳訪問王若琳，Joanna提到一個她很欣賞的美國獨立歌手，她很有才華但一直都默默無聞，直到今日仍是，最後她就不再做音樂了，那時候我想，可是這個人卻影響了王若琳的音樂。

還有另一點，我一直以來都是很好勝的人（月亮星座獅子，當然這個資訊沒有在當場補充）總會對他人的成功吃味，把勝過誰誰誰當成目標，但是我發現很多時候這種比較沒有意義，沒有意義在於至少在文字創作當中每個創作者是並列的，並且互相影響，甚至得互相扶持才能壯大，就像某個出版社有一本暢銷排行榜書籍，不會搶走其他作家的光環，反而讓出版社有能力投資其他具潛力的新星。我想，在任何領域，競爭當然某些時候必要，但永遠不會是主要，或者說，不該是。

所以我覺得任何人都可以決定誰夠不夠好，你們可以，我自己也可以，而我認為自己已經夠好到讓你們花時間決定我夠不夠好（總算記得做結論）。

接下來就是一些情境式問題跟「未來五年內你希望自己在什麼位置」這種的，男子以謝謝你來參加面試作結，最後問我有沒有什麼其他問題。

Hmm…Hmm…（人家不是都說這種時候不可以說沒有問題嗎。然後我轉向眼神懶洋洋女子）你到底有沒有在口罩後面偷偷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