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走的那天,我夢見蛇,夢見自己從高空中墜落,夢見所有我害怕的東西向我步步進逼,而我卻無路可退。
我在夢裡頭掙扎,而媽則是在睡夢中去世。一大早,媽沒有在往常的時間起床,當我們打開她的房門,只見她熟睡般的躺在床上,棉被平整的蓋在她的身上,不再順應著呼吸而規律的起伏。
她走得寧靜,沒有什麼痛苦。每當親戚朋友問起,我和姐總是這麼說,至少,我們是打從心底這樣希望著。
一直以來,這個家總是三個人的,媽走了,就像是坐著的椅子被拔去了一支腳,雖然可以勉強控制著不跌到地上,但強烈的不平衡感始終揮之不去,用力的提醒著我們,一切都不再完整了。在繁雜的儀式和一句句節哀順變之間,我和姐只能壓抑著情緒,按表操課的送了媽最後一程。
「媽過世的前一天,沒有叫我不要鎖門。」在媽的葬禮結束之後,我們併肩坐在沙發上,姐突然喃喃自語。
「也許她知道自己要走了,可以自己去找那個男人,不用在這裡枯等了。」我說。
「你覺得,媽真的相信他會回來嗎?」姐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比起相信那個男人,更像是相信希望吧。」我伸手摟著她,「很久以前,我們還小的時候,她身邊的一切都太糟糕了,糟糕到她不得不相信那個男人總有一天會回來、日子總有一天會變好,這樣才能不那麼絕望的繼續過下去。或許,就是因為她曾經太用力的說服自己相信著,以至於最後她什麼都忘了,卻仍然記得要等他回家。」
「相信了這麼久,卻什麼也沒等到,應該很遺憾吧。」隔著襯衫,我感覺的到她不斷湧出的淚珠,「今天我們不要鎖門好不好?說不定媽找到他了,會把他帶回來。」
「嗯,那樣就不遺憾了。」
「再也不會遺憾了。」
那天晚上,是媽過世之後,我們第一次抱頭痛哭。再也沒有那些無謂而多餘的壓抑和偽裝,只有我們所感受到的,真實的失落與失去。
後來,我們誰也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只覺得哭得累了,臉上還掛著淚痕,就這麼在沙發上睡著了。
「今天你爸開車載朋友到北部去了,不會回來喔。」
夢裡,媽推開門走了進來,看著沙發上的我和姐,微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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