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20|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雨從故鄉來

    那年春天,我跟著母親在菜園里幹活。母親一邊幫蔥蒜鬆土施肥,一邊清除菜下的雜草。正忙碌間,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雨,雨絲細細的,漫天拋灑著。我催促母親回家,母親卻笑著說:“傻孩子,這是毛毛雨,不礙事的!”說著又自顧低頭除草去了。
      正如母親所言,毛毛雨是溫和、恬淡的,有著散散慢慢的節奏,落在身上,衣服除了潤點,竟然沒有淋濕,再看那綠油油的蔬菜,雨絲飄落其上,猶如五線譜上的音符,一串串地排列著,像珠子在那裡游行,隨著微微的風,雨點慢慢從左邊向右邊移動,隨著微微的風,又從右邊向左邊轉移;最後,像跳水運動員一般,從高高的葉子上跳落到地上。
      春分剛過,又一陣風起,雨水再次落下,架勢卻比往日暴躁多了,它像那嬌柔美麗且又有點任性的小姑娘,依托著春風,一會兒飄灑如霧,一會兒輕飛似煙,有時,她還會斜著打在農家的門窗上,不過,就算她再怎麼調皮嬌縱,她都是溫柔的、細膩的。有時候,整個村子都籠罩在薄薄煙雨中,遠遠望去。油菜花靜立在飄灑的煙雨中,和那冒著細雨在水塘邊浣衣的少女,給人一種朦朧而又脫俗的美感,把人帶到詩詞的意境中去。漂落的雨水滋潤著萬物,莊稼、樹木、小草伸出它們的每一個觸角,貪婪地吸著、吮著、嘆著。慢慢的,小草染綠了,椒苗挺直了腰桿,楊柳也吐出了翠綠色的小芽。
      那年暑假,我和五哥在稻田裡除草。明明是艷陽高照,突然一陣風起,飄來一片片如鉛的黑雲,五哥說:“怕是陣雨來了!”我說:“不會吧,太陽還在呢!”話音未落,只見曬穀場上的人們大呼小叫搶收東西,小孩被罵著在風中亂跑。田野里幹活的鄉親慌作一團,撒腿往家裡跑,陽光下,大雨順著田埂,一路追趕鄉親的背脊衝過來。雨還真快,眨眼間便超過了他們。我慌了,五哥不以為然,說反正跑也跑不脫,權當洗澡吧!一會兒工夫,雨便來到跟前。雨點落在身上,還有點疼,更多的是涼,很快全身就濕透了,像剛從水里撈上來似的。
      夏天的雨,更多的是閃電先行。這時候,老天爺手裡的存貨多了,一下子用不完,便奢侈了很多,下雨也下得給力有勁。天上烏雲一起,雷聲炸響,閃電便啪啪啪的一陣陣亂劈,把天空都給劈開了,一邊是白色的雲,一邊是黑色的朵。 “嘩”的一聲,像是利箭一樣的雨便直愣愣地衝下來。雨點打碎瞭如鏡的水面,水泡時而露出水面,時而又沉入水底,嚇跑了原本想躍出水面欣賞雨景的小魚小蝦;雨點打在發燙的道路上,不知是冒塵土還是冒白煙,帶著一股辣鼻的“地氣”撲面而來。緊接著,屋簷下出現萬千條瀑布,麻石台階也發出叮噹、叮咚的響聲,漸漸的,雨水在門前的曬穀場上匯集成一條條小溪,奔流著,歡歌著,各自去尋找自己的家。
      那些來不及出行的雨水便不斷匯合,在低窪處形成一個個“小湖泊”,新來的雨在家族成員匯積的“小湖泊”上砸出一個個水泡,在急切的訴說自己的心事,孤獨或喜悅,急躁或鬱悶。那是一個“到大風大雨中去鍛煉”的時代。有時候,我會冒著閃電雷鳴跑到門前的曬穀場上,在“小湖泊”裡接受這場大雨的洗禮。雨水肆無忌憚地潑灑,滲人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清爽得不要不要的。母親每每看見,便急忙撐著傘跑過來,嘴裡一邊嚷著:“傻孩子,別被冷雨激著!”一邊親暱地笑著拍打我的光背,催促我進屋穿衣服。
      秋天,雨便成了稀罕的東西,也許是夏天的雨下得太多太頻繁了,秋天無雨可下了。更多的是霜降和大霧天氣,雨不多,但是,一陣秋雨一陣涼,每下一場雨,天氣就會轉涼一點,尤其是十月份,莊稼收完了,雨也逐漸沒了踪跡。天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纏滿著蛛絲網的屋頂,在古舊的屋頂的籠罩下,一切都是異常的沉悶,野草轉入憂鬱的蒼黃,孤獨地站在原野裡嘆息自己的薄命;點綴在原野裡的樹木,成了古羅馬建築的遺跡一樣,在蕭蕭的秋雨中瑟縮不寧,回憶著自己輝煌的過去……
      故鄉的冬天更是難得降一場雨。可有些年偶爾也會下雨,冰冰冷冷的雨點落進脖子裡,感覺渾身都要發抖。白天時是泥土路,晚上便結上了冰,待白晝又化成一片稀泥,簡直無法行走。記得一場冬雨光臨了故鄉的土地,放學回家的路滿是泥濘,我脫掉母親給做的新布鞋赤腳而行。剛進家門,母親一看到赤著腳的我,便驚訝地叫起來:“九滿,你怎麼赤著腳!”我鼻子一酸,說不出一句話。母親又摸摸我的腳,心痛地說:“我的崽啊!腳都凍成冰了!”我低頭不語,強忍住淚水。母親含著淚幫我抹乾腳,把我引到火爐邊,母愛和爐火的雙重溫暖瞬間把我包裹得嚴嚴實實,我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那年高考後,我離開了小村,走進了隻長樓房不長莊稼的城市,成了我曾經嚮往的城里人。故鄉遠去了,但故鄉的雨一直在我心裡,一點一滴,滋潤著、澆灌著我的心靈,讓我這個來自窮鄉僻壤的外來物種,去適應城裡的風土人情,去抽枝發芽、去茁壯成長,去枝繁葉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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