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歡聚

昨天拿了些芭樂和自己烘焙的核桃給L，以為五點多的下班時間辦公室應會空蕩蕩，不料轉進施工的昏暗簷廊後，就聽見一陣雜亂的笑語聲，映入眼簾是相交甚淺的同事，而後看見了葉子。

葉子坐在沙發上，桌上攤開兩盒壽司。

我和葉子很久沒一塊散步了，去年此刻正是我們友情熾烈之時，清晨，漫步大學校園，賞荷談心，她最愛論及神學，我每回都聽得津津有味。情分濃稠的時候我們相約一起逛誠品書店，她喜歡勵志書籍，買了一本送給親友，當時那本書是原價販售，我說何不網路書店購買較為便宜，她笑稱應該支持實體店面。我想也是，能夠這樣踅進書香，展閱自己所愛、隨心購買，是種暢快。那時她推薦《恆毅力》給我，然而排隊待我囫圇吞的書籍眾多，《恆毅力》便為我擱置，一年都已過去，而當初葉子借給我的某本書還在辦公桌上偶爾調劑我的性靈。

我坐下來，端詳葉子，髮色黝黑，髮量豐茂，沒有我落髮如櫻吹雪，她的面容皓白，如一輪在黑夜發亮的月，妝容典雅，一筆一觸都有婉約的美感，她談及工作的挑戰，是今晚接獲的震撼彈。

我為著這不期而遇相當珍惜，把要給L的東西放在他的辦公桌後，便坐在葉子身邊，她和L勸我吃些壽司，說這是賣場超市裡的美味，又談及美式賣場的生魚片壽司，說那生猛鮪魚片下，是花壽司體。我驚呼，那可不同於一般壽司店的純醋飯了，口感不知如何，想像的美味剎那在我的腦海如偵測機盤桓數匝。

我和葉子聊得入魂，她問我人往生後靈魂去哪，我說起業力、金剛經輪迴。L說妳們相信輪迴、前世今生?而葉子則說人活著是場經歷，經歷中沒有勝負、沒有學習，純粹來此一遊，她也深信一切的相遇都已預設，如我們此刻相聚，都是上天寫好的劇本。我說我也相信命運，比方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就避不掉。

葉子又說那些傷害妳的人，也許是妳曾經最要好的伴侶，我則說石的粗礪是天下之至惡，然而玉要磨成美玉還得倚靠石，提拔你的、磨練你的是生與克、是一體二面，或許也是個人生命中的必然。

後來L打斷我們，說起最愛豆皮壽司，而桌上有兩塊蛋黃酥，他自言討厭，所以彰化某名店他家人常買，他卻一口也不吃。而我日前為了口腹之慾，想啖此酥，搜尋此城老店，便自北門街轉進僅容兩機車交會的巷弄買下一顆，我似乎超前度過中秋節，也許恐懼疫情走勢，不知中秋能否月圓人圓吧。

L後來繼續忙碌，我和葉子敘舊，有聊不完的事，我握緊她的手，說我們一起努力面對挑戰，如果想要抒發心事別忘了我是出口，她則捧起我的手背端詳蠕動其上的青筋，它們似幼蛇似樹根潛在我的膚底，我笑說我的手原本如此，是膚淺的瘦，胖在肚腹，青蛙般的身材，她叮嚀我多吃點，別遺忘健康的重要。

猶記葉子提及中年危機，好似生命走到某處，工作婚姻皆已滿足，但卻仍有許多壯志未酬，無奈精神體魄疲弱，有時便感慨不知能否達成目標，然而此刻我見她似乎較以往自在，也許接納自己的侷限，不以任何目的為歸向，只要放手讓自己愉悅即可，畢竟生命無常、人生若朝露，而我想我也該當如此自覺吧。

後來她先離開，捧著L給她的大南瓜，那南瓜是臉的雙倍。

我則在辦公室等待L回防，畢竟若都離開，讓辦公室的電風扇與冷氣空轉似也不好，況對L也不甚禮貌。我欣賞龜背芋、小紅魚，不一會L走進來，我請他再教我一款室內植栽，他指那株易生好養、驅避凶邪的福祿桐。

天色已晚，我們各自踏回歸程。

前幾天母親問我是不是最近較少和葉子聊天了，我說是，大家都忙，何況三級警戒，連當初清晨散步都成往事。而葉子則提及她前幾日在校園開放散步時思念起我來，也許彼此心念牽引此刻歡聚。

如果三人相聚如她所言自有注定，那麼便是友誼這本書的新序，然而即使人生必然聚散無常，就像席間我們論及有人退休有人遠調，然而我都會將此邂逅，奉作美好的回憶，有時人就是枕漱回憶而得到別時月圓的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