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海線的電聯車裡,一路往北或往南,在通霄站左右,如果你不做低頭族,如果你不打盹小睡,如果你放鬆雙眼,讓視線冉冉飄向窗外,你就會發現,海與妳相隨。
波光淋漓,偶爾灰濛,遠方幾隻鷺鷥輕輕點踏,近處沒有消波塊,風力發電沉穩轉動,天空陰冷得很有質地,用雙手接捧你的煢獨,卻又將你放大,大得可以容納萬川的髒污洶湧、月光中的潔淨。物質的慾望永遠比不上自然療法,職場的批判、生命旅程的低窪,那曾經硬將你陷落的,如今都被大海沖得淡淡寡寡的。
有時車行之際,那儼然屯夢之始,如真似幻,又貌似沙洲分大海成雙绺,蔓衍成各自的河道時,沒有歧道上的爭執,反倒像極耆老式地看慣世事的淡定。
我坐在銀鐵般的車廂裡總帶點些置身國外的況味,因為我離開日常嗎?所以我獲得這樣的洗滌?
不,我經常覺得剎那間窗外的遼闊,很像一部巨幅的卷軸,雖然窗戶割裂它們成方塊,讓妳的視野稍嫌屈縮,但細品之際,實則毫無防礙於天然渾成的美。
或曾經搭乘的瑞士火車,面對窗外,飽覽山形起伏如浪,翠綠擺尾潑灑,那一畦畦沿坡爬梯的葡萄園,植栽的暗紫與碧綠,一顆顆地向你的目光招攬出異國的新奇。
而後你會戴上笑靨看到遠處木屋前,一人坐臥藤椅上,想必風也將他炮得溫暖馨香,他就在陽光裡懶散、白雲似島列般浮沉的天空下,任思緒的空無也成為你眼底的景致。
那時你會欣羨,什麼時候也能在經濟收益頗佳的葡萄園,在大自然擁簇下活成一首浪漫的慢板。但在通霄站的前後之境,你已然不再欣羨,原來近處便是風華,你的雙眼只是發現得慢了些,但還不至於太遲。有時候靈魂就被風景輕柔地送進往日情懷,遙想當年的種種,而後在車窗外漸漸城市化,或大片的稻綠取代了海的鳴嘯時,你再度被拉回現實,但已然與上個妳明顯不同了。
那時候曾經陪在妳身邊的他,應該也有所不同了。
但火車還是款款前行,像洋、流,像一些風的來去,像一些雲的定靜與湧動,彷彿只能活著、追索、沾汙與洗淨,重新來過並重新衝刺,或連呼吸也能安安靜靜的,就是幸福之味。
那時候小鎮熾熱,我看見陽光的強硬,但月台特有的紅磚候座區,那慷慨可容三人的地方,我端坐其上,墨鏡戴得緊,口罩亦然,當我閉上雙眼,耳畔擁有諸多福氣,因為風梳理我通體爽朗。我看向對街的後火車站,筆直柏油路杳無人煙,在我生活的那座喧鬧的城市中偶時沾惹的紛擾頓時沉澱得透徹到底。
聽風唱歌,歌頌生命跌宕浮沉的一切。我想起前些日子在工作上被批判的不如意,一隻俯首耕田的牛最後被荒田背棄、被主人鞭笞的悲哀,加以慢性眼疾讓怯懦的我停筆數日,而那種種在朋友陪伴看螢火蟲中,都緩慢褪色了,褪色成蒼勁生命裡微不足道的塵沙。
明白這些後我感覺自己體魄的壯大,堅持誠懇的信念而無畏,選擇善意而實踐,當我活好活滿之際才有辦法納福給家人朋友與眾生。我明白後更感激那夜與朋友共賞螢火蟲的重生感。那時我在風中猶如幾滴隨風飄逸的落雨,那是感動自己在死海中再度浮起。
這濱海的小鎮,我由衷感激它給予的慢步調與美好,且在走進它之前,讓我看見通宵的海闊。很快地父母的班次也將到來,我擦拭眼淚免得她們擔憂,我綻開笑容像滄海,準備和父母同遊「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