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六年,五月。
劉秀抵達長安。 但原本派遣前往隴地支援的七路漢軍,為盟友天水隗囂偷襲,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敗。 隗囂雖因大將軍王元生死不知而暫時撤退,但很快就重整旗鼓。
他千等萬盼,便是劉秀來到長安的時刻。 雖然現在挾天子跟篡位已不可為,但若能取下劉秀人頭,隗囂仍有足夠的機會佔有關中洛陽。
就算天下大亂再現,握有京畿重地的隗囂,勝算絕對比邊陲地方的群雄為高。 劉秀也算是一個臨危不亂,立刻下令召集三輔軍隊會集長安。
卻不料各地的反應盡皆相同…… 「可用之軍,已應征西大將軍召集出發。」 征西大將軍,正是馮異。
劉秀驚恐萬分,莫不是馮異也與隗囂同謀? 牙一咬,劉秀決定讓大司馬吳漢返回洛陽徵兵,自己鎮守長安。 所幸,消息很快傳來。
馮異集結三輔軍隊,已然接應西征七將。
但面對這詭譎的情勢,劉秀決定要各軍按兵不動。 這邊廂,馮異問明了新關戰況,清點損失。
七將突圍時多有傷損,唯前鋒祭遵無事,手下兵馬保留也最完整。 祭遵當時與敵誘軍正面衝突,既為誘引,自是未盡全力。
待到包圍網成,又有蓋延衝陣,馬武殿後,反倒讓祭遵得以無恙。 馮異當下決議,命諸軍就地休整,自領五千人先往迎戰。
諸將皆是反對:「賊虜新勝,不可與爭。應當在此處布陣,以逸待勞。」 馮異道:「天水軍入侵三輔,必定要先取栒邑與汧縣。」
攤開輿圖,馮異不慌不忙道:「此二地若失,我軍將陷於被動……正如諸君所言,我等應以逸待勞,但要防守的據點,當是此二地。」 便在此時,一名臉戴鐵面具的將領,闖入了馮異大營。
「大樹將軍所言無差,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時間,跟賊軍比誰能先搶佔要地!」 來人正是七將前鋒,祭遵。
祭遵面具甚是駭人,關中諸將多有不識,一時震懾全場。 一關中將鼓起勇氣又道:「若敵不從此二路前來,又該如何?」 馮異一笑:「不搶這二城,那便顯示出隗囂只謀小利,非算三輔……如此一來,天水軍只會游戰,我方大可堅壁清野,待皇上大軍前來掃蕩。」
祭遵道:「祭遵願領軍出擊,請將軍恩准!」 馮異點點頭,「是了,我與祭將軍分頭搶城,若不能成,儘管退回……此地事宜,一應交由建威耿將軍處置便是。兵貴神速,弟孫,咱們走!」 祭遵,表字弟孫,潁川潁陽人也。
祭家富裕,衣食無缺,祭遵更是頗讀經書,溫良恭儉。 大家都相信,在祭遵手裡,這個家不會敗亡。
然而,祭遵的父母過世後,天下大亂,新莽徵兵百萬欲對抗綠林反賊,軍吏也前來徵收祭家家產。 祭遵表面上順從,卻趁夜聚集了門下賓客,擊殺軍吏。
鄉里本以為祭遵性格謙讓,此時方知他有膽有謀,遂推舉為縣吏,將潁陽獨立保護起來。 在那個紛亂的時刻,大部分的郡縣都是這麼幹的。
大家聚眾自保,抵抗亂賊惡官,等待時局有所好轉。 昆陽之戰後,祭遵趁劉秀來到潁陽之時,投靠了劉秀勢力。 劉秀一開始任命祭遵為軍市令,管理隨軍市集,在河北對抗邯鄲政權初期,祭遵也沒上過戰場。
然而,當劉秀受封蕭王之後,祭遵卻殺了劉秀的一個奴僕。 劉秀很是生氣,下令收押祭遵。
所幸當時的主簿進言:「祭遵是因為您的僕人私販觸法才動手,您常說希望諸軍能夠遵守法度,今天有這樣認真執法的官員,怎麼反而要受到處罰呢?」 劉秀一怔,立刻叫來諸將,並把祭遵帶到。
「這個人,連我的家人都敢殺……今天開始,他就是我們的刺姦將軍,不管你們誰的關係再好,他一定都會公正執法!」 劉秀不是單純要祭遵當個執法官。
從這一天開始,祭遵就以監軍的身分,開始在戰場上活躍。 平定河北,征伐洛陽,祭遵戰功彪炳。
在洛陽的時候,祭遵甚至被弩箭射中臉頰,但他卻寧死不退,繼續指揮部隊大破敵軍。 此戰過後,祭遵臉上留下碗口大的傷疤,他便戴上了面具。 後又隨軍征討荊州,與耿弇一起接下了平定幽州的任務。
更破涿郡,擒得張豐。 可接下來發生了龐萌叛變之事。
那讓劉秀重新檢討起了,派出代「天」行事的將領一事。 故而幽州平定後,劉秀便將祭遵召回身旁。 時逾經年,祭遵再上戰場,卻吃了隗囂這個悶虧。
七將中只有他未負新傷,不主動出來討回場子,怎麼說得過去? 卻說兵分二路,馮異日夜兼程,趕至栒邑。
所幸敵兵未至,馮異確不立刻下令守城,而是在城內城外設下了伏兵。 隗囂這邊,也是兵分二路。
大將行巡逕取栒邑,滿以為捷足先登時,卻被突然殺出的馮異軍打個措手不及。 前軍大潰反逃,與後軍亂成一團。
馮異追擊了數十里,斬殺上千天水軍士。 另一邊,祭遵對上了王元。 祭遵沒有像馮異那樣提前設伏,而是紮紮實實的打起了守城戰。
一邊守城,一邊出城迎接叫陣。 連日來,十戰十勝。 天水軍只要一看到鐵面將軍往陣前一站,哪個還敢上來送死? 祭遵見時機成熟,找來十名身形與自己相似的親信勇士,戴上同樣鐵面。
隔日,發起強攻。 「鐵面將軍攻打左翼啦!」
「鐵面將軍帶兵斬殺右翼偏將,請將軍示下!」 東南西北,無處不在的鐵面將軍,讓天水軍的戰意全面崩潰。
王元心知纏鬥無用,只能退走。 馮異跟祭遵的先發制人,穩定住了三輔戰局。
原本響應隗囂叛變的北地三輔諸豪,也紛紛上書獻降。 而隨著吳漢帶來了補充兵源,劉秀的底氣也穩了。 詔書流水般的發將出去。 先是宣告為隗囂效力者,投降免死。
接著大赦三輔。 這只是開始。 隔月,劉秀下令精實州郡,合併縣國。
看似是對天下吏治的重新整頓,其實劉秀擺明了針對關中諸將。 三輔地區這些多如牛毛的小勢力如果一直維持著,始終是個變數。
合併的原則,在這裡也很簡單。 響應隗囂的,拔除。
配合反攻的,吞併鄰近縣治。 而隨著時間過去,敗在隗囂手下的耿弇等人逐漸復原,哪裡還待得住?
馮異手下關中諸將,更是紛紛想要為自己在這次合併案中,多爭一些功勞好處。 前線的情況,慢慢變得有些失控。
馮異連忙將情況回報劉秀。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沒能說服竇融與公孫述合作的隗囂,到底是給他找到了另一個大型盟友。 河南天子劉文伯。 也就是匈奴所扶植的漢帝,在這時候開始入侵代郡與北地。
單看哪一邊的報告,都要令劉秀頭疼不已。 天水養兵多年,實力雄厚。
先前一戰,令漢軍元氣大傷……劉秀現在可不是一城一地之主。 神州大陸的半壁江山,皆歸劉秀所治。
相對的,這些新得的領地,需要大量的兵力去維護治安穩定。 想跟他們徵兵?
劉秀又不是王莽。 百姓還沒安頓好,此時徵兵,跟王莽當年號召百萬大軍下昆陽一樣。
在戰場上既沒什麼用,更是徒增各地不滿。 劉秀需要時間。 若讓諸將進襲天水,一時三刻分不出勝負。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一旦漢軍露出疲態,別說劉文伯,公孫述跟竇融,只怕也要改變立場了。
這不?第三份報告來了。 公孫述放緩了對南郡的侵攻,反過來對隗囂釋出善意,準備北上聯合了 可當三份報告拼在一起時,劉秀就笑了。
鄧禹看見劉秀的笑臉,頓時了然。 「命馮異帶關中諸將,上北地迎戰。大司馬率耿弇等補上前線,堅守防備。」 一來關中諸將有用武之地,二來七將只要能像祭遵一樣,吐點鳥氣,那很快就可以穩定下來。
公孫述轉而北上,除了看三輔有機可趁,另有原因。 荊南與交阯等地,也就是古百越的區域,這時候表態支持劉秀了。
公孫述想要拿下南郡,變得有些困難起來。 這些百越太守,都是受封了劉秀之漢的列侯,更借助先前岑彭的南征軍力,穩定自己的統治權。
他們可不知道隗囂跟劉秀打得正火熱。 但那些巴蜀蠻子想要來百越分一杯羹?門都沒有。 恩德,就像播種。
初時勞心勞力,只有付出。 但只要你努力不懈,總會在適當的時候獲得回報。 劉秀再一次確信,自己的道路是正確的。
戰爭,不是讓天下和平的手段。
只是不得已而為之。 真正讓大家不再爭戰,需要做到利益的共享。
身為皇帝,劉秀必須畫下一條公平的線。 越過這條線的,他必須處理。 而這條線,應該要畫在什麼地方?
或許便是商君鞅所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劉秀正在進行一次新的蛻變。
一個從爭霸天下的大將軍、大元帥,進化成天下的執法者。 九月,劉秀下詔赦免樂浪郡叛亂非首謀死罪者。 望著西方,劉秀沒有憤怒,也沒有興奮。
「這道兒,我已經畫下了……要在哪一邊,隗囂,你自己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