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馬茲科技中心的地面大堂依樣人來人往,晨早的陽光透過落地大玻璃暴曬五號櫃檯的人龍。
人龍低聲吵嚷,皆因隊頭的男子在櫃檯職員多番叫喊後依然沒有上前。男子身穿全黑制服,短黑髮,身形高瘦。他的雙耳塞著無線耳機,閉目忘我的沉醉於音樂世界中。
直到排第二的人輕拍男子肩膀,他才醒悟過來,冒失的走向櫃檯。職員手持掃描器,做手勢要他接近。男子站在櫃檯前,自動自覺的摘下耳機,轉頭面向右方。職員掃描男子太陽穴上兩片指甲大小的金屬片,掃描器發出確認的提示音,櫃檯的螢幕跳出男子的員工資料,名字是義彌,43歲,偵錯部的除錯員,同步狀態:激活。
職員又把藍色的塑料籃子放到檯上,沒有多加說明,只是往籃子點了點下巴。義彌將耳機和口袋裡的手機一同放進籃子,然後伸手到腰間,純熟的解開扣子,把手槍連槍袋也放進去。他向職員點頭,自動走過櫃檯旁邊的金屬探測門。職員把籃子交還義彌,便轉身進行下一位登記。
他把隨身物品收拾好,急步趕於關門前鑽入升降機,按了五字。看著儀表的數字到達五樓,升降機門開啟。義彌走出去,在寧靜的走廊前進。
此刻,似曾相識的既視感湧上心頭,映像於腦海中閃過:天花的光管閃了一下,轉角會有一架手推車從左邊經過撞上他的小腿。
映像轉瞬即逝,義彌嘗試回憶更多細節,但印象十分模糊。走廊十米後的左轉角是通往偵錯部的必經之路,依現在的步伐一定會撞上手推車。但義彌沒有因而放慢腳步,不疾不徐的繼續往前。天花的光管像要警告一樣閃爍,義彌深吸口氣,為接下來發生的事做足心理準備。
轉角衝出一架手推車,猛烈的撞到義彌的小腿。即使早有預感,痛楚還是令他罵了髒話,蹲下來按著疼痛的患部。
手推車後的職員慌忙道歉,義彌揮手示意無大礙。「不要緊,剛才有出現既視感,這也在沙赫里瓦爾的計算之中。」
職員聽罷立即鬆了口氣,再三道歉後帶著手推車離去。義彌重新站起來,提著隱隱作痛的腿繼續往目的地走。
偵錯部辦公室環境狹窄,左右兩排共十張辦公桌幾乎把整個空間填滿。義彌的座位在最後,他與同事互道早安,走過剛好能讓一人行走的中央通道,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
「早安,阿彌。」充滿朝氣的聲音從前排座位傳來,金髮藍瞳,濃眉大眼的壯漢倚在間隔牆邊,臉上掛著一張嬉皮笑臉。
「早安,慶記。」
金髮男子全名慶壽,認識的人都喊他慶記。同樣是年過四十的中年漢,跟義彌既是工作上的同事,私下亦是好友。
「今天沒有外勤,你知道嗎?」慶壽說。
「處理無聊的文書工作,平淡的渡過一天正好。」義彌伸手指著月曆,「下周要執行系統更新,到時我們可有得忙。」月曆上除了下周的日子被黃色螢光筆標示外,今天亦被紅筆圈著。
「也對,今天是重要日子,出現突發事故誤了時間便不好。」
「今晚你會來嗎?」
「下班後我會帶妃童過去,一年一度的事當然不能缺席——」慶壽突然收起笑臉,兩眼發直發呆半刻,然後豎起姆指指向後,「要去喝一杯嗎?說的是咖啡。」
義彌應好,兩人一同步出辦公室,去到樓層共用的茶水間。門口豎立一塊黃色的『清潔中』告示牌,被勾起好奇心的二人看進裡面,到處都沾上紅色的果汁,果肉碎塊黏在櫥櫃表面,地上滿佈玻璃碎。身形圓潤的清潔工手持拖把清理一片狼藉的環境。
「發生了兇殺案嗎?」義彌自認幽默的一句換來清潔工火冒三丈的目光。
「不知道那來的蠢蛋在攪拌器中倒熱水!」清潔工氣急敗壞的說。「攪拌器只能倒温水是常識吧!結果就令攪拌器爆炸了!兇手逃之夭夭,留下爛攤子要我執拾!」
「沒有人受傷就好。」慶壽說。
「我原本能阻止意外發生的。」清潔工說。
「你的意思是?」
「日常程序我是先來打掃茶水間的,但突如其來的既視感指示我先去清潔升降機大堂,便沒有趕及阻止意外。」
「沒關係,你做得對。」慶壽豎起大姆指點讚,「只要經歷過既視感,那必然是最正確的結果。」
「稍早前我也經歷了既視感。」義彌拉起左腳褲管,展示小腿的瘀青。「途中被手推車撞了,是不幸中的大幸。」
「一點也不好!瘀青一大片了!」清潔工說。
「因為他被手推車撞到而耽誤了時間,不然我倆就會身處爆炸現場,我們都會被碎片和熱水弄傷。幸好一切都在沙赫里瓦爾的計算之中。」
「沙……甚麼?」清潔工尷尬的搖頭,「抱歉,我是由外地來的,仍然對城市的制度一知半解。」
「很樂意為你解說,這正是我們工作的一部份。」慶壽撥開劉海,展示太陽穴上的金屬片,「大家都在這兒植入了晶片,所有的個人資料都儲存在裡頭,等同於這座城市的身份證。你看見的;聽到的,全都會上載到沙赫里瓦爾。」
義彌接過慶壽的眼神,接下去說:「沙赫里瓦爾是我們阿瑪茲科技公司研發的超級電腦,透過晶片總合城中所有人的記憶,從而計算出每個人的最佳排程,於適當時候以既視感提示我們正確的選擇。」
「沙赫里瓦爾的排程是無懈可擊的,但有時也需要吃一點小苦頭才能避過大難。因為一切事情都早有安排,人便不會對將來有所不安。面對各種處境都能微笑以對,這便是沙赫里瓦爾的存在意義。」
「既然沙……甚麼的演算能力那麼強,為何不製造出連『腳被推車撞到』這件事都能避免的排程?」清潔工說。
「原因很簡單,就是辦不到。」慶壽說,「程式演算牽涉大量因果關係,任何看似毫無意義的行動都可能在將來掀起軒然大波。聽過蝴蝶效應吧?一只蝴蝶拍翼可以導致一個月後出現龍捲風。因果的連鎖反應就是漫長且不明顯。沙赫里瓦爾能夠計算因果,提出對社會最有利的排程,因此每一個既視感都有其意義。別將不幸視為惡果,也許其正是改變未來的善因。」
「好的,我懂了。」清潔工揚手像要趕走纏身的蒼蠅,「總之跟著既視感辦事就好。」
「『必須』跟隨既視感行動。」義彌說,「如有違反,系統會發短訊到手機作提醒。假如持續偏離排程,就到我們除錯員行動了。」
清潔工雖然故作鎮定,其視線本能的於二人腰間的槍袋游移。慶壽拋下意味深長的笑容,搭著義彌的肩一同離開茶水間。走了一段距離,他開口:
「我們去下層喝咖啡吧。」
「別裝傻。」義彌以手肘推他,「在辦公室裡經歷了既視感吧,你的表情頗明顯的。」
「被發現了。」慶壽吐舌裝鬼臉,「不錯,我看到我們在茶水間為清潔工講解的場景。他有可能做出違反排程的行動,沙赫里瓦爾才要我們來給他上一課。」慶壽手肘推回去,「我喜歡最後沉默不語的部份,讓他自行意會比詳細解說罰則要來得深刻。」
義彌愣了一下,他當時並無多作考慮。他沒有反駁過譽的稱讚,只是不置可否的聳肩,左手併攏成指槍射擊太陽穴,就此結束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