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8|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讀《我台北,我街道》:超越地域之別的懷舊之情

《我台北,我街道》胡晴舫主編
*出版社贈書
去年讀的 Balik Kampung 3A: Northern Shores 裡集結了住在當地的作家對新加坡的家鄉書寫,從文字中拜訪陌生的地名,在書頁裡看到都市變遷下的前世今生。這次讀《我台北,我街道》,其實我對台北的熟識程度大概只比新加坡好一點,如果說新加坡是完全的陌生人,台北對我來說大概就是點頭之交的程度。
寫的人從回憶和感情裡建構那些他們熟悉懷念的街道,這些地名對我來說意義不大,既然如此,我又會讀到什麼?意外地,在閱讀《我台北,我街道》的時候我找到了自己的回憶,那些構成日常的細碎小事很容易就在不斷前進的時間裡被遺落在角落,把它撿起來,拍掉上面蒙的一層灰,過去的生活短暫的閃爍了一下,在短暫閃爍的瞬間過去的生活又再度觸手可及。《我台北,我街道》裡一篇一篇的小說、散文、新詩,寫的不只是台北,不只是街道,還有一種超越地域之別的共有情感,對於過往生活的懷舊之情。
焦元溥〈再見一次也很好〉裡的羅斯福路的唱片街喚起了一個別說是影音串流平台,甚至連 MP3 都尚未出現的年代,音樂只能化身唱片實體握在手中。讓我想起了以前高中時在台南車站附近的唱片行買下第一張愛團專輯的往事。國小時還有同學會帶著整本的 CD 和隨身聽出遊,裡面的專輯都是手選、精心為了當天旅遊建立的歌單。但高中那時已經很少人會買專輯了,走進店裡就是成排成架的唱片,白色隔板上標示出名稱用以分類,好像踏進什麼檔案室。未拆封的音樂完好的保存在四方的塑膠殼內,聽音樂成了一種儀式。先是在一排排的架上找到想要的專輯再帶去櫃台結帳,櫃檯的大哥會不著痕跡地檢視那張專輯,觀察客人的音樂品味。有一次一臉嚴肅的大哥開口說「選的這張專輯不錯喔」 ,頓時像是通過某種試驗,得以把專輯帶回家,拆開封膜,已近乎虔誠的手勢將光碟放入音響。
累積必然和『實體』有所聯繫,那可以是一個人、一本書、一座場館或一張唱片。之所以放不下紙本書,捨不得黑膠或CD,絕不只是閱聽習慣問題而已。 〈再見一次也很好〉#150
一本書、一張唱片,大概也可以是一條街、一座城市,歲月的累積,無形地寄托在實體的東西上,又衍生出專屬於「我」的情感記憶。在資源豐沛又快速疊代的數位時代,我好像需要這種有點老派的浪漫。
還有楊佳嫻的〈豪情二三六〉裡政大的二三六公車,也讓我想到大學時的竹科小紅巴。和〈豪情二三六〉裡的二三六公車一樣,免費的小紅巴也是沒有機車的學生們「前往繁華鬧熱地的渡舟」。小紅巴最明顯的站牌就是一群路邊排隊的人,巔峰時段還不一定擠得上,擠上了到站也不一定下得了車。小紅巴豪放程度不輸二三六,我也遇過司機開到一半停下來消失了,原來是停在便當店旁邊買晚餐。
開始翻找腦海中的回憶,許多人最先想到的還是大學時代吧,擺脫了高中制服,第一次離家,真正以成人的身分獨立。王聰威〈巫婆麵〉裡寫大學時期讓他暫時忘卻思鄉之情的巫婆麵,多年後攤位不在了,巫婆麵卻還有魔咒一般,在他身上保留了亂點小菜的習慣。陳宛茜〈未定版城市〉在台北的地下書院發現了穿越時代的入口,她筆下的台北充滿了魔幻的力量,隱藏在不起眼之處。溫州街裡的一個地下室裡藏了失落的朝代,雲和街裡藏著梁實秋的「雅舍」,古物的靈魂投胎轉世回到故宮,就連宿舍的建築也有著不凡的出身。即使以不再是初上台北的大學新鮮人,這座城市在她眼中依舊還有等待挖掘的故事。郝譽翔在椰林大道度過了一生僅此一次的花季。羅毓嘉的新詩裡,從男孩路(南海路,看了地圖我才知道是建中)一路走到青年路。一路上遺失了又獲得了一些東西,然而總有一些是時間偷不走的。
言叔夏在〈有些街道是春天繼母〉寫台北的雨日,她形容台北的雨是「灰雨」。在雨天裡以公車代步,常搭的班次的司機既熟悉又陌生,「只是在雨水傾斜地掉落進海面的灰日裡,她為你安靜地開過一艘船而已」。既疏離又平靜的共處。在我的印象裡,台北就是一個灰色的城市。天空是灰的,感覺隨時會下雨。建築是灰的,在巷弄間投下長長的影子。行人匆匆,似乎也是灰的,從手扶梯潛入地下,又從地底冒處來,朝斑馬線或人行道上湧去。對一個外來人來說,也許台北給人的第一印象真的就是淡漠的灰色,一種事不關己的城市特質。
胡晴舫在編者序裡是這麼寫台北的:
「台北不在乎任何人,她短視、勢利,鄉愿又無情,毫無理想性格,但相較於其他亞洲城市,她已深知排除政權邏輯,回歸到人性的本質,去檢視社會價值的優先順序。宛如古希臘的雅典,她提供她的街道,讓人們公開辯論、爭執,無窮無盡地交換意見,選擇絕交、也可和解,然後繼續過日子。」 (#90)
看到編者序才想起報導上出現的街頭抗爭、遊行活動,也是台北。一時之間沒辦法將兩種截然不同的印象連結起來。原來台北的冷淡漠不關己是一種泰然,一種給予自由的方式。這座城市容納來自各地的居民,觀點各異的立場,截然相反的黑與白在這裡可以並存,化為柔和的灰。
張亦絢的小說〈過了馬明潭──木柵路上那一日〉裡曾經被視為鄉下、「謫地」一般的木柵被劃為台北市;馬欣在〈台北學洋派的一場夢──敦化南路的前世今生〉拉開真空封存的記憶,懷念風光不再的敦化南路;原本是河的西藏路承載著作者何致和的童年,依然在他心頭流動。
陳雨航在〈台北私記憶〉說:「此生是客啊,時間才是終極的主人。」
總以為一條街、一個地名就算不是恆常,至少還是日常裡固若磐石的一部分。其實城市變化的速度之快,不寫下來就沒有了。曾經在某個地方身活過的痕跡,在回憶裡就是會帶來難以割捨的情懷。不一定是家鄉,卻是鄉愁。我們在城市裡建立生活的座標,在街道之間導航,看著歲月流轉。幸好過往時光濃縮的鄉愁還能夠化為筆墨,讓我們重回那一生一次的花季。能夠再見一次真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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