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09|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獻祭 03 獻祭,天平兩端的交易

  獻祭,多用於向神鬼祈求,以不等價交換的形式進行,其效果也依個體感受而有不同差異。交換一詞常予人平等的感受,獻祭一詞則明確的制定了上下位階之分。上位者手中握有能夠實現下位者願望的權力,因此下位者獻上祭品以達成心願。即使是場地位不平等的交易,然而道理都是一樣的——只有在兩方合意的情況下,交易才會成立。
  《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一書中,主角被診斷罹患腦腫瘤,時日無多。這時出現在他身邊的是與他長得一樣的惡魔,活潑開朗的惡魔向他提出了一項交易,只要每天讓一個東西消失在世界上,他的生命就可以延續一天。「只要稍微想一下,就可以想到一大堆不必要的東西。好好整理一下,絕對可以列出一、兩百萬樣隨時可以消失東西。」在獻祭的概念中「覺得划算」是它之所以能夠成立的關鍵。即便只是體感而非客觀,只要獻祭者覺得他所獲得的不論是精神或實質上的回報是實惠的,就會想要嘗試進行獻祭。對文中的主角也是如此。他今年才三十歲,想做的事還有很多。將生命和某些不必要的物品放在天平兩端,很快地他便判定生命重要得多,因此答應了此項交易。
  然而,在衡量的從來就不只有下位者,上位者也時刻在打著自己的算盤。文中,主角列出了許多他覺得不需要存在於世上的東西:牆壁上的污垢、書架上的灰塵、壁磚上的黴菌……即便是對主角而言,失去了不痛不癢,反而是幫了大忙的東西,照上文的交易條件來看似乎也是成立的。但在惡魔,也就是本次交易的上位者眼中,付出與獲得的價值並不相符。惡魔於是有如殺價般,向主角開出它認為「對等」的交易品項:電話、電影、時鐘……對主角而言消失了確實有點困擾,但並沒有比生命重要的東西們就這樣成為了祭品,依次消失在世界上。主角沒有想到的是,即便將這些事物分別與生命做比較時能輕易判斷孰輕孰重,但當它們可以無限制的累加時,每次決定都變得更加沉重。因祭品而被牽起的緣分,因其而存在的回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抹去,原本在心中那個曖昧不明的停損點,忽然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故事也在主角不斷糾結這場交易到底划不划算的過程中走向結尾。
  「獻祭」雖然是人類歷史文明中,各年代、文化乃至於宗教中廣泛被應用的概念,但在《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當中,另有一個特別的附加規則,也就是:當主角一次次掙扎過後,發覺「如果只是活命,根本沒有意義,關鍵在於如何活」時,他能夠主動提出終止這場獻祭。這點不僅彰顯了獻祭方的自主性,也更清楚地讓讀者看到其背後所擁有的交易特質——提供商品者與支付代價者,其實立足於幾乎同樣份量的地位。原本手中握有更多權力的上位者,理應是比較有底氣去結束這場交易的人。但在文本中,主角提出不再繼續獻祭時,惡魔只能試圖用語言去影響他的決定,不同於神話、民間傳說中常見的絕對尊位者,反倒比較像是持續向顧客推銷的商人。
  另一個令人在意的點是在文本中,惡魔隨意地指定祭品,卻不是為了透過儀式來「使用」或「擁有」它,而是選擇讓其「消失」。也許他們從頭到尾並不是那麼在意祭品,在獻祭的過程中觀察人類的反應和抉擇才是他們最大的樂趣。而消失的物品,則承擔交易當中純粹的『貨幣』的角色,更精確地說,物品原先承載『珍貴回憶』的功能,被作為主角生命的代價支付出去後,效果也就隨之消滅,變成單純而無意義的存在。最後一個有關交易的特徵在於,同樣形式的『獻祭』並不是專屬於主角與惡魔的。一如賣家能夠將擁有的商品賣給許多人,即使失去獻祭者有些可惜,惡魔仍願意選擇放手,只因憑著手中握有的權力,永遠都能吸引下一個獻祭者。在對方需要時接受並給予;在不被需要時沉默地離開。我們可以說,即便對象是自稱「惡魔」的上位者,開啟交易的起點也不知是善是惡,最後是否要與之達成協議的決定權都被放在了下位者手中。
  獻祭,是一場上位者及下位者間的交易。即便手中握有的籌碼並不對等,但只要雙方合意就能進行。當地位差距被雙方合意的規則拉至平行線,影響對方對於划算定義的能力其實經常掌握在更了解交易價值的一方手上。起初全知的上位者,似乎隨心決定了要給予下位者救贖或者是另一場新的悲劇,然而,《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所述敘的,並不是隨著生命盡頭到來的末日之悲慘,而是藉由主角,使讀者認清天平傾斜的原因。透過一天天消失的物品與回憶,再度讓我們於獻祭落幕時,向心中的自己確認:我們所放上的法碼,是否真的是自己想要的?而認知到在表面的交易背後,或許連起初的我們都尚未明白的,進行獻祭的真正目的。

  • 參考書目
  川村元氣著,王蘊潔譯:《如果這世界貓消失了》(臺北:春天出版,2014年)
  • 本文作者
  予冬,本名陳思妤。藍墨水文藝社第六屆編輯。畢業於台灣師範大學企業管理學系。最害怕的是沒錢買書及沒空間放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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