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姆魯德之戰 多斯特‧穆罕默德不計前嫌,對哈蘭的到來大表歡迎,他希望哈蘭能為他組織一支新軍,就像那些歐洲軍官們為錫克人所為。1837年3月,阿富汗軍隊在多斯特‧穆罕默德之子阿克巴汗(Wazir Akbar Khan, 1816 – 1847)指揮下突襲了開伯爾山口的錫克守軍,包圍賈姆魯德堡壘(Jamrud Fort);由於蘭吉特大君正在參加孫子的婚禮,將各地駐軍精銳集中到首都拉合爾(Lahore)檢閱,以致無暇增援邊境,給了阿富汗方面絕佳的時機。
多斯特‧穆罕默德之子阿克巴,賈姆魯德也是他展露頭角的一役。
白夏瓦守將是蘭吉特麾下頭號猛將、外號「殺虎者」(Baghmar)的哈里‧辛格‧納爾瓦(Hari Singh Nalwa, 1797 – 1837),他得知阿富汗大軍來襲後當即率軍出戰,直撲正在圍城的阿富汗軍隊;納爾瓦過去對上阿富汗人從無敗績,光是他的名號就足以讓對方膽寒。但這一回,阿富汗這邊擁有對錫克軍隊瞭若指掌的哈蘭擔任顧問,哈蘭深知錫克人火力強大,又有悍將納爾瓦領軍,正面迎戰毫無勝算,必須出奇制勝。
「殺虎者」納爾瓦,錫克軍的首席猛將,在錫克帝國的建國大業中居功厥偉。據說納爾瓦14歲時於一次狩獵中遭遇老虎襲擊,他赤手空拳抓住老虎的嘴,最終殺死這頭老虎,成為他英勇事蹟的序幕。
4月30日,兩軍在賈姆魯德近郊決戰,錫克人一如過往,用火砲輕易擊碎了阿富汗人的防線,納爾瓦親自率軍突擊,企圖一鼓作氣摧毀阿富汗的主力。但阿富汗軍在哈蘭佈署下擺開多層防禦,成功困住了突入的錫克軍,納爾瓦本人在突圍時身負重傷,錫克軍不得不撤入賈姆魯德防禦。這也是阿富汗軍在野戰中對上錫克人少有的勝利,錫克軍傷亡兩千餘人,足足是阿富汗方的兩倍。
然而,阿富汗軍隊依然缺乏攻城器械,對賈姆魯德和白夏瓦的堡壘束手無策,加上由阿拉爾率領的錫克增援部隊已經上路,多斯特‧穆罕默德遂決定收兵,雙方以平手收場,阿富汗方沒有攻佔任何一座據點,而錫克方面則損失了戰將納爾瓦,他在賈姆魯德傷重不治,據說他臨終前還要部下將自己的遺體固定在城樓上,讓阿富汗人以為這位打虎英雄仍活著。賈姆魯德之圍也是阿富汗與錫克帝國百年戰爭的最後一役。
回到阿富汗的哈蘭繼續成為多斯特‧穆罕默德的座上賓,哈蘭注意到這位埃米爾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他不再沉迷酒色,變得更加勤奮,卻也更為狡詐,用謙恭有禮的態度掩飾著貪婪殘酷的一面,但也只有這種手段才能制得住反覆無常的阿富汗部落領袖們。
1837年9月,一位不速之客造訪了喀布爾,作為東印度公司特使的亞歷山大‧伯恩斯(Alexander Burnes, 1805 – 1841)銜命而來,希望能增進英國與阿富汗的關係,共同對抗在中亞節節進逼的俄國。除了伯恩斯之外,先前和哈蘭鬧翻的馬森此時也在阿富汗,當初馬森逃跑之後,哈蘭便將這位逃兵的事通報給英國東印度公司,但東印度公司並未懲處這位逃兵,而是以此為要脅,讓馬森成為他們的耳目,繼續留在阿富汗活動。
正當哈蘭、伯恩斯與馬森三人私下鬥得不可開交之際,又有一位麻煩人物出現在埃米爾的宮廷中──俄國使節揚‧維特凱維奇(Yan Vitkevich, 1808 – 1839)。哈蘭對維特凱維奇的印象很好,也多虧此人的出現,讓伯恩斯無暇應對哈蘭;加上英國對阿富汗的要求過於苛刻,讓多斯特‧穆罕默德逐漸疏遠伯恩斯,反而穩住了哈蘭的地位。
不久,維特凱維奇被俄國召回,伯恩斯也因為無法完成任務而倖然離去,哈蘭在埃米爾跟前的地位依然屹立不搖;隨後,多斯特‧穆罕默德又賦予他一項夢寐以求的任務。
「 古爾親王」 1838年,多斯特‧穆罕默德試圖支配阿富汗北方與西方的割據勢力,這些勢力多半是塔吉克人、烏茲別克人或哈札拉人(Hazaras)的部落武裝,與其所屬的普什圖人具有顯著差異。埃米爾的主要目標是昆都士(Kunduz)的烏茲別克軍閥穆罕默德‧穆拉德貝格(Mohammad Murad Beg, 1780 – c.1840),他以昆都士為基地,控制著巴達赫尚山區與興都庫什山北麓的土地,以及通往中亞的商路,更以經營奴隸販賣致富。
哈蘭率領三千名步、騎兵向北進發,多斯特‧穆罕默德知道哈蘭崇拜亞歷山大大帝,在出師前還特別送給他一座希臘化時代的雅典娜塑像作為禮物(從馬森發掘的巴格蘭古城裡挖來的)。得意洋洋的哈蘭帶著親自訓練的精銳,以及一頭戰象翻過興都庫什山,他還在山口的高處升起了星條旗並鳴砲慶祝;在這一刻,哈蘭覺得自己終於觸及了亞歷山大的成就:帶領一支軍隊穿越興都庫什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戰象不耐高山寒冷,走到半路就被迫折返了。
哈蘭在進軍途中得到當地哈札拉部落的鼎力相助,哈札拉人具有蒙古人的血緣,與中亞的突厥部族融合後遷入阿富汗中部山區居住,他們的語言是達利語(Dari,波斯語的分支之一,通行於阿富汗中北部)的一種方言,信奉伊斯蘭什葉派,也因此經常遭到遜尼派的敵對部族攻擊,不少哈札拉人被擄掠為奴。
現代的阿富汗諸省,紅色省分為哈札拉人聚居地區,俗稱哈札拉斯坦,粉紅色省分亦有不少哈札拉人居住。
比起鄰近的塔吉克或烏茲別克軍閥,喀布爾的巴拉克宰王朝對哈札拉人相對友善一些(頂多不奴役,重稅和歧視依然存在);而哈蘭本身痛恨奴隸制,對外宣稱自己的首要目標便是解放奴隸,更贏得哈札拉人的敬重。在哈札拉部落的支援下,哈蘭的部隊三兩下便擊潰了北方的軍閥,更多哈札拉部落領袖紛紛前來投效,包含古爾地區(Ghor)的哈札拉首領穆罕默德‧雷菲貝格(Muhammad Reffee Beg)。
古爾地區處於深山之中,向來保持高度自治,與鄰近地區皆為哈札拉人的地盤,俗稱「哈札拉斯坦」(Hazaristan, Hazarajat)。雷菲被哈蘭的強大武力深深折服,他反過來請求哈蘭擔任古爾的統治者,自己則擔任哈蘭的宰相(Vizier,維齊爾),並希望哈蘭能為古爾訓練一支精銳,抵禦不懷好意的奴隸販子。哈蘭十分樂意與雷菲達成協議,自行就任「古爾親王」(Prince of Ghor),但他也沒忘記任務,繼續帶著部隊逐一消滅周邊的割據勢力與奴隸販子。
烏茲別克軍閥穆拉德依然堅守著昆都士,聲稱要決一死戰,但經過幾次交手,哈蘭早已摸清了他的虛實。烏茲別克人在戰鬥前總會派出輕騎兵前來挑釁,如果自己示弱,他們便會得寸進尺,展開更猛烈的攻擊;但只要對他們強硬反擊,烏茲別克人便會退縮並要求談判。哈蘭的觀察十分正確,穆拉德眼見對方毫不畏懼,和談的使節便來到了營地。在哈蘭的要求下,穆拉德公開宣布向多斯特‧穆罕默德表示臣服,且永遠不再擄掠奴隸,換取繼續統治領地的權力。
喬塞亞‧哈蘭──古爾親王已經達成了埃米爾交辦的任務,不但掃平了西北兩面的對手,更收服了哈札拉人,將這些領土納入巴拉克宰王朝的版圖中。但他沒想到的是,當自己準備班師返回喀布爾之際,卻傳來英軍大舉入侵,多斯特‧穆罕默德兵敗逃走的消息。
冒險的尾聲 當哈蘭回到喀布爾時,坐在埃米爾寶座上的人已經換成了沙阿‧舒賈,闊別十年不見的舒賈並沒有什麼變化,依然是位殘酷無情、不孚眾望的統治者,而且對自己投奔政敵之事耿耿於懷。他的死對頭伯恩斯也回來了,還成了阿富汗實際的掌權者之一,儘管他看起來並不得志,但處境比哈蘭好上不少。
為了躲避舒賈的報復,哈蘭決定離開阿富汗,經由俄國返回美國。這位「親王」一踏上故鄉便引來大批媒體包圍,但他並不喜歡打著這個貴族頭銜四處活動,哈蘭骨子裡始終是個共和制的支持者。他計畫將自己在印度和阿富汗的事蹟整理出出,但書還沒寫完,便傳來英軍在阿富汗大敗的消息。為了趕上這波熱潮,哈蘭將部分的著作整理為《印度與阿富汗的回憶錄》(A Memoir of India and Afghanistan) 搶先出版。
哈蘭在書中抨擊了英國東印度公司對印度的統治,並指稱俄國有能力入侵阿富汗,並推翻英國對印度的控制。哈蘭的回憶錄獲得英國官方的重視,當然還有輿論排山倒海的攻擊,不少英國人認為哈蘭只是幸災樂禍,利用他們的失敗博取名利罷了。
由於輿論爭議不斷,哈蘭的出書計畫難以為繼,他只好改行經商,遊說美國政府投資阿富汗,並從阿富汗進口葡萄、駱駝等物產。哈蘭曾與參議員、戰爭部長傑弗遜‧戴維斯(Jefferson Finis Davis, 1808 – 1889,後來成為美利堅邦聯的總統)合作,協助美國陸軍成立一支「駱駝兵團」(Camel Corps),作為開發西部荒野的馱獸;但從阿富汗或印度進口駱駝成本太高(實際上都從埃及購買),美軍官兵也沒有馴服駱駝的技術,加上南北戰爭爆發,駱駝兵團的實驗以失敗坐收,哈蘭的投資有去無回。
南北戰爭開始後,身為廢奴主義者的哈蘭自己請纓出戰,他宣稱自己擁有豐富的軍事經驗,尤其專打奴隸主 。哈蘭雖然沒有美軍軍銜,而且年紀過大,又有疾病纏身,但仍被任命為賓夕法尼亞第11騎兵團的上校指揮官。然而,哈蘭二十年前那一套帶兵方式早已落伍,美軍士兵和阿富汗部族武裝的習慣差距太大,他的高壓管理險些鬧出兵變,害得自己差點被送上軍事法庭。最終,哈蘭因舊疾復發而被解職並強制退役,從此之後離開公眾視野,搬到舊金山行醫,於1871年病逝。
要做國王的人 哈蘭身後並沒有留下太多積蓄,喪禮只有家人出席,墓地也因遷葬而不知所蹤,記得這位親王的美國人並不多,只剩下他的冒險故事繼續流傳在印度與阿富汗。吉卜林在印度工作時聽到了哈蘭的故事,成為了《要做國王的人》一書的靈感,儘管吉卜林從未指名道姓,書中主角之一的德拉沃特幾乎就是哈蘭的翻版:他們都是亞歷山大的崇拜者,也都如願以償的成為阿富汗的君王。但德拉沃特最終死在阿富汗的山谷裡,卡尼漢逃過一劫,回到印度向紀錄者(吉卜林自己的化身)訴說這個故事,隨後橫死街頭。
哈蘭雖然回到美國重新結婚成家,但他和妻兒的相處並不融洽,在他留下的大量手稿中對自己的家庭狀況幾乎隻字不提。但值得注意的是,哈蘭臨終前身上還帶著一首自己寫的詩,這首詩原本打算送給他的未婚妻,但從來沒有送出,就這麼陪著哈蘭走遍印度與阿富汗;如果不是未婚妻的變心,哈蘭或許不會踏上冒險之旅,更不會成為異國的親王。他保存這首詩的舉動,除了對未婚妻的思念,更是促使他冒險犯難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