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高中聯考故意報了離家相當遠的學校,但是她沒錢。為了籌到錢,她一次一次逃家,也被一次一次抓回或送回,她覺得身體髒透了,那就拿來賺錢求生存吧。她的母親不理解她,所有的家人看不起她,對於她意圖出賣身體,她的大伯父更加動怒,拿水管插入她的下體用水沖,幸好被她掙脫了。大伯父被浴室潮濕的地板滑了一跤摔得不輕,爬起來哀號著,她被他喝令著幫他揉著大腿,兩個人赤身裸體的,就在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浴室的鐵窗外有雙眼睛在看著。
她驚恐地抽手躲到男人身後,驀地傳來遠處大伯母的吆喝聲,問她的母親浴室裡怎麼回事,有人摔倒嗎?
她的母親聲音乾啞地應答著,她的大伯父只好湊到窗邊大聲地說沒事,是他不小心滑一跤。
大伯父休養了幾週,終於讓她逮到機會再次離家出走。她逃到了城市,自願地當了雛妓,躲在小旅社,或許就是她全身那斑駁的疤痕,旅社老闆娘皺著眉頭沒將她趕走,談好了抽成,就讓她坐在櫃台旁接客。
也因為這樣,她認識了維力先生。靠著跟男人同居,由男人供應她日常所需,甚至資助她的學費,就這樣她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最後進了某間光電大廠工作。
她說她還記得,最後一次逃出來時,母親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落著淚,掌心裡是死緊攢著的褐色工資袋,她知道那是母親藏在床墊下放著錢的袋子,裡面是她做家庭代工慢慢存下來的錢。
她的母親就像是知道她這一走再也不會回來似地,死命地不放手,直到她閉上眼想到那個男人對她的凌虐,她終於鬆開母親的手,就這樣轉身離去。
後來聽說她的父親出獄了,戒了毒,卻沒半年又犯了。她的母親被送進療養院,似乎瘋了。
多年來她一直很想去探望她的母親,她說每一次的母親節,她都很掙扎。她聽說父親又進了監獄,到底她的母親在她離開後,受到了什麼待遇?
維力先生幾次帶她回家,要她的母親簽名讓她繼續就學,她在度回到那個三合院,她的大伯父那雙燃了火般的雙眼一直盯著她不放,維力先生把她摟住,才發現她正在發抖。
她的母親越來越憔悴,看見她只是眼神空洞地漠然,匆匆簽完名字,轉身就坐回廊道旁的矮凳上,跟前一大盆挑到一半的青菜,她不禁有些心軟,但是她那時還要靠男人養,根本帶不走她的母親。
她知道她的父親怪罪她的母親沒教好她,也聽說他瘋狂地毆打她的母親,毒癮犯了就一心想叫她母親跟她一樣出去賣身賺錢,她母親只能抱著廊柱子不停地哭。
她的母親一心盼想的,就是她的父親歸來,可是卻沒想到一心盼回來的不再是初戀男友,而是一個沒出息沒能耐的軟爛男。
那一年母親節,她聽說母親從療養院回了。她以為自己這些年來已經茁壯了,有能力可以帶走她了。所以她回到那個年幼時的地獄,過去扭曲了她的性格卻逼迫著她強壯,她真的相信著自己可以面對這一切了。
端午節,她沒有告訴任何朋友,就回到了那個小鄉下。
傍晚,她像崩潰似地打了電話給好友邪月:「她明明看到了,她為什麼不相信我?她看到了呀!她看到了呀!她說我說謊,她說大伯是好人,這麼多年一直都是他在照顧著她,她說我亂講,她說我從小就頑劣不堪,害得她睡不好只能天天吃安眠藥才能入眠。她說我是她的恥辱,犯賤還去賣,如果不是我她就不會過這麼苦,如果不是我…她叫我去死,她說我這樣污衊大伯,良心被狗吃了怎麼不去死一死,她說我在說謊,沒有人會相信我,害她一輩子不幸福,狼心狗肺,去死…」
我們的好友邪月,匆促地勸她回來,還約了隔天到她租屋處喝酒。
但是隔天凌晨,是警察透過最後一通電話,通知邪月她的死訊。她把租屋處的廁所用膠帶封死,然後燒碳、泡在浴缸裡割腕、身旁擺著她母親那一罐被她吃光的安眠藥自殺身亡。
我的好朋友,當初我一聽聞她的死訊,我對她好怨懟,為什麼要拋下我們這些真心愛著她的朋友?為什麼要這麼自私?
但過了一會,我想我不怪妳了。妳太痛了,痛到根本考慮不到我們會不會傷心。妳心碎了,所有活下去的勇氣毅力都被抹滅了。我們錯了,錯在輕忽了妳堅強底下的裂痕,在妳被擊碎之前來不及幫妳扶住搖搖欲墜的求生意識。
我只知道妳的喪禮被妳的母親草草結束,然後邪月為了當初的承諾,帶人去妳家恐嚇妳的家人交出妳的骨灰罈,邪月說,不把妳交出來,她就傾家蕩產用一輩子去對付他們。她說她以前就答應妳,如果妳死了就把妳藏到一個沒有人認識妳的地方。
她做到了,因為連我都不知道妳到底去哪裡了。而邪月為了躲避妳家人的糾纏,嫁人後移民美國了。
每一次想起邪月說妳最後的對話,我幾乎承受不了眼淚的重量。妳深深以為的那個唯一目擊者,妳人生唯一在乎且願意用性命還債的,妳的母親,卻是用沉默面對了當年的妳,甚至,最後用絕情推妳下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