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中午的太陽烤肉，白襯衫幾乎熨平，我走在歪斜的山路上，腦子正要融化。

這家人住在半山腰，因為丈夫腿殘，申請意外險理賠金，可是公司為求謹慎，又派我來探訪，主管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一個小時可以結束。」我暫且信他，至少這趟結束，我今天就能提早下班，窩在我的沙發馬鈴薯，左手啤酒右手薯片，專心看預錄的英超球賽。

我的腳步不算太慢，那棟矮醜的四層樓公寓已經出現在我眼前。我走到四樓，聽著廉價冗長的門鈴音樂，不久，目光已經集中在眼前這位婆婆的後腦勺。她領我到房間，我回神才發現她的臉還稱不上婆婆，只是這棟屋子讓她看起來特別老。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能領到賠償金吧？」那位女士如此問道，我根據公司SOP，一股腦地把複雜的專有名詞跟評估流程砸到她臉上，直到她願意點點頭假裝聽懂。眼前是一個年約五十的男人，他屈腿在床上，發出陣陣腐肉味道。我簡單地問他幾個事發細節，核對調查報告書的內容，並且持續對這份工作感到枯燥乏味。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眼前的男人已經淚流滿面：「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應該要繼續工作直到退休才對。」是的、是的，我深表表面上的同情，畢竟我跟他素昧平生，誰在乎他的人生過得如何又如何呢？

離開前，那位女士再次問我：「如果沒有意外的話......賠償金什麼時候能收到呢？」很可惜，這個世界就是充滿意外，因為丈夫說詞與報告書有出入，拿到賠償金恐怕不是太可能了。

「真可惜他那條腿。」女士轉身前如是說，我覺得不寒而慄，因為我也覺得可惜。「如果有需要幫忙的話......」我說。

幾年後，我跟妻子聊起往事，一邊感慨於保險這個事業的無情與投機，一邊窩在沙發上看預錄的英超比賽。「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我們會相遇嗎？」妻子問，我下意識地收起一隻腿，笑著說不可能，畢竟我也是見錢眼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