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紅花吞了生鏽的賊 (1)

　　我是巴納比，是個獨生子，自從五歲時父母離異，就選擇跟著父親生活下去。

　　父親是生長在鄉下農村的人，但我們沒有因此住在村子裡，父親說為了給我好一點的生活所以和叔叔一起搬到都城裡生活。我們住在某個城鎮裡的某個大樓的第三層樓，三餐多半是外食，有時午飯我會自己處理，很小的時候，我時常站在母親身邊看著她下廚、做菜，不曉得我是不是有這方面的天賦，我容易將做法熟記，所以只要不是太困難的餐點我都可以自行料理。父親上的是夜班，怕出門時會吵醒他人，所以我和叔叔睡同一間房間，父親自己睡一間。叔叔在便當店工作，他是店裡的外送員，有時候我獨自出門買東西時，會在路上遇到他，他也會順路載我回家。

　　我沒有上學，我是在家自學者，我所熟知的知識幾乎都是叔叔教給我的。叔叔很聰明，他什麼事都知道，我猜他上輩子是一個發明家或科學家，我猜有哪天隕石要撞上我們家的時候他還可以冷靜地在我耳邊倒數計時吧。我猜，不過倒是沒發生過。叔叔沒有結婚，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他人很好、很善良、很幽默，日後叔叔幾乎代替了母親的位置，他常常來床邊念故事給我聽，我總是聽得哈哈大笑，要不然就是閉起耳朵闔上眼皮，叔叔會把我擱在他的臂彎，然後小聲地說：「小巴納比，該睡覺囉。」

　　我會沉沉地在叔叔的懷裡睡著，他會為我蓋上被子，有時候夢裡還會若隱若現地聽見叔叔的聲音。

在父親很小的時候爺爺買了一棟房子，那棟房子蠻漂亮的，至少對我來說，那房子很豪華、很漂亮，在翡翠莊林裡面，父親說他小的時候時常在翡翠莊林裡玩著躲貓貓，也是在翡翠莊林裡遇見母親的，我想那一定很美好，是很美好的回憶。我曾告訴父親，有朝一日我也會在那裡遇見我所愛，並且努力追求，和那個人在一起。

　　房子的頂樓外緣是鐵做的，有一圈鐵把樓頂圈住，這裡很常下雨，上頭鐵都已經鏽不成樣了，所以爺爺稱這間房子叫：生鏽翡翠。生鏽翡翠很美，它因為屋頂和窗戶邊緣生鏽所以稍稍泛著古銅色的光。只有在日落時古銅色的光才會出現，有時候我會被光迷惑，走得越遠，越是美麗，不小心走失在翡翠莊林裡，到了夜晚光消失時，我會順著月光下的腳印走回家，躺在床上期待明天能再看到一樣的光，那樣的光並不常見，我想是只有生在生鏽翡翠才有的權利。

　　生鏽翡翠有五層樓，一樓是大廳，大廳沒有任何隔間，天花板是所有樓層裡最高的，所以我喜歡在大廳上玩，往上看是美美花樣的圖案壁紙，地板上有一塊很大很厚的白色地毯，上面有零碎的碎花圖案，除此之外，之前母親在窗戶下面有放一個書櫃，我常常靠在書櫃旁讀書，這裡沒有任何椅子或是桌子，我希望我長大賺點錢之後可以買一些桌椅來放，也沒有電話，像是與外界斷絕連繫一般，對生活在這裡的人實在是太不方便了。這裡最讓我青睞的，是爺爺在各個角落裝上的環繞音響，只要大廳的那台唱片播放器一播出音樂的話，整間房子的角落都會聽得見。爺爺在我出生之前就過世了，我想我大概是遺傳了爺爺對音樂鍾愛這個部份，我能獨自一人聽音樂，很晚很晚，不覺得乏味，內心更是喜悅。

　　大廳的右邊是一個小廚房，有一台冰箱和下廚的用具，非常齊全，在流理臺上方有一個窗戶，從那裡可以看見外面的樹林。

　　二樓是臥室，有三間不同的臥室，如果有回來這裡的話，我會睡在第二間臥室，牆壁是貼著純白色的素色壁紙，每次睡覺時都感覺很涼爽，也有一整夜都失眠的經驗，我會爬起來去閣樓看月亮，如果月亮被烏雲擋住了我就會趕快下樓，會馬上下大雨的。叔叔也回來的話，他會睡在我隔壁的第三間臥室，第一間臥室是父親的。

　　三樓是浴室和廁所，要洗澡或上廁所必須要上來三樓，除此之外並沒有廁所。三樓沒什麼人會去，除了上廁所或洗澡的人，其他時間是沒有人的。浴室很大，就是一層樓那麼大，應該可以想像吧，在浴室裡面溜滑板也是可以，在浴室待上三個小時都不是問題，裡面放有一張房子裡唯一的沙發――舊舊的絨毛沙發，我喜歡洗完澡頭髮還沒乾就躺在沙發上，那種感覺很爽快，像是天生就得這麼做一般，尤其是門外的音響唱起了華爾滋圓舞曲，我會捨不得出浴室去。

　　如果隔天感冒的話是沒有人會理我的。

　　四樓裝滿了一櫃一櫃的義大利葡萄酒，各式各樣的精緻酒瓶，陳列在櫃子上的，感覺很香醇很可口，不過沒有任何人拿起來喝過，有一次我覺得實在是太渴了，忍不住內心的渴望，拿了牆上掛著的開瓶器，偷開了一瓶起來喝，那時候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但我得承認那葡萄酒並不適合小孩子喝，酒精濃度偏高，酒非常烈，不曉得是放久的關係還是如何，總之我被嗆得一口都吞不下喉。那時我把酒藏在房間的床底下，有一次被叔叔打掃時看見了，我嚇得全身冒著冷汗，動彈不得，他愣了三秒才看向我這邊。

　　「這是哪裡來的酒？」

　　「不知道。」

　　「是樓上的嗎？」

　　「不是。」

　　我的聲音抖得很厲害，很明顯這是在說謊，我的眼睛也許在飄，我正想著叔叔會大發雷霆的模樣，可是他沒有。他只有說，那就好，我相信你絕對不是小偷。這句話讓我內疚了好久，可是我並沒有要偷的意思，我只是將它「藏」起來而已，純粹想這麼做。不過我想叔叔永遠都會認為那是我要「偷」的，如果沒有用心去解釋的話，我偷東西的事情叔叔會永遠記在心裡。我不想讓叔叔一輩子都當作我是小偷。

　　五樓是閣樓，有一個露天的陽台，沒有擺任何東西，陽台很大、很廣，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在陽台辦烤肉會，烤肉會可以邀請一些年輕的男生女生來，而且那時候酒就可以拿出來慶祝，可能還可以放些煙火，我希望那時放的音樂是Saint Motel的〈My Type〉，但那時還太早，沒有這首歌可放，真能的話，或許會放著披頭四的專輯一起跳舞吧。可惜我還太小，沒能力做這些事。

　　我不曉得我父母為何分開，不曉得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母親就在一夜之間消失了，所以很難去了解事情是不是這樣，是不是那樣。我只能猜，只能想，這已經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份，叔叔和父親什麼都不會告訴我，絕對不會告訴我的。父親總是說，小孩子別問這麼多，知道了你只會更傷心而已。我真希望總有一天我成為大人之後，能對任何人都毫無保留。

　　我聽到叔叔摩托車的聲音了，他一定是回來了，等他搭電梯上來、開門、走進來的時間還有十分鐘，我得趕快把我圖畫本收起來才行。以免到時候他又說，小巴納比，你怎麼這時候了還沒睡，你父親有交代要讓你在十二點之前上床睡覺的。那時候我只能默默地走去刷刷牙，然後蓋上被子：叔叔晚安，我睡了。

　 　我或許真的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