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11/26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The Road Taken |從「河陰之變」談北魏漢化過程的歷史悲劇性 (上三)

許多愛畫畫的人可能都聽過「神鬼易畫、犬馬難描」這說法。一般來說,如果學畫的人目標是要畫得像,讓人一眼就知道自己在畫什麼,那麼最容易洩漏其資歷的,大概就是日常熟悉的動物了。和不常畫畫的人比較起來,常畫畫的人大多比較能畫出犬馬的神態,但既然誰也沒看過真的鬼神,初學者只要放膽亂畫一氣,偶爾也能畫出不錯的作品。
同樣的道理,或許也可用在「歷史劇」的編寫上。
如果,初學者想要挑戰歷史劇,那麼最容易引發爭議的,大概就是觀眾自認為比較熟悉的近代史或當代史了。常常寫歷史劇的老手可能很容易了解哪些是爭議性的觀點,會適度加上一些虛構人物以處理爭議且又不失時代精神,或是像金庸一樣,雖參考了歷史人物為原型,但基本上是以虛構人物為主角,寫成「歷史奇幻劇」,讓劇情的推展更自由一點。
當然,要成就好的歷史劇,基本上還是要捕捉到歷史事件的歷史意義,所以當我們決定以「河陰之變」為故事主線時,我們還是要先了解「河陰之變」的相關歷史人物。
對此,我們勢必要從胡太后(又稱 靈太后)的臨政認識一下「河陰之變」是如何發生的。
胡太后是宣武帝的妃嬪,於西元 510年生下皇子元詡。當時,宣武帝已經二十八歲,所以算來得子甚晚。本來按照「母死子貴」制度, 元詡被立為皇太子後,其親生母親應當即刻被處死,但胡氏卻逃過一劫,而且在宣武帝死後,元詡成為小皇帝時,先成為胡太妃,後成為胡太后,臨朝聽政。
胡太后初期聽政時,努力交了幾個男朋友,還算盡心掌控朝政,但從「蘭陵長公主」之死事件,我們應該可以嗅出支持漢化的大臣們對其行徑頗為不滿,導致了其第一次的失勢下台。
但是,胡太后被幽禁三四年後,又重新臨政,並且開始大力培植自己的親信勢力,而且對自己人相當豪氣。據說,她曾帶著一百多位隨從,巡視國家綢緞倉庫,下令所有人都可以任意搬取絹帛回家,可見其拉攏人心的粗放風格。
接著,北魏北境接連發生大規模動亂。由於北魏中央軍無力鎮壓,因此讓手握重兵、鎮守太原的羯人爾朱榮變得舉足輕重。
西元 528年,已經18歲的元詡(孝明帝)密召大將爾朱榮率兵入京對抗自己的親生母親,不過卻突然暴斃。而且,就在大臣們還沒回神過來要如何處理時,胡太后又做出讓人更驚訝的事,她將元詡(孝明帝)的女兒偽稱皇子,立為皇帝,而在被識破後,又馬上改立年僅三歲的元釗為帝。
原本奉孝明帝之令入京的爾朱榮怎會就此善罷甘休。他很快就另立元子攸為帝,並且用十五天就攻佔洛陽,除了將胡太后以及元釗投入黃河之外,還一起殺死了兩千多名大臣。此事由於發生在黃河南岸,而南岸為陰,史稱「河陰之變」。
在此之後,北魏(包括元子攸)的五位皇帝,全都很明確是傀儡皇帝,而且全都是被殺的 ——到這時節, 當皇帝變成是一件很悲慘的事。
所以,我們應該仿照「公主之死」的脈絡,將胡太后塑造為想要維護女權的女英雄嗎?
或者,如果,胡太后看起來不像是適合作為女英雄的設定,我們又該如何以戲劇的方式從「河陰之變」來探討北魏王朝的滅亡呢?
既然,胡太后是不支持漢化的,如果我們將其悲慘的下場視為拒絕漢化的結果,那麼我們或可以很輕易地將她的一切作為都當成是咎由自取,在劇情發展過程中,不斷放大她的權力慾即可。
但,如果,我們回顧這段歷史的目的是想了解北魏歷史的發展中是否有機會逃過上述的悲劇,探討歷史進程的另一種可能,那麼,我們對於「過去」的探討就不應僅僅是詮釋,還應涉及到「未來」的設計。
從這角度出發,我們就可以用另一個角度來理解胡太后不斷膨大的權力慾。
胡太后的權力慾為什麼如此之高,這和北魏的「母死子貴」制度有關嗎? 北魏的「母死子貴」顯然很不合人倫之常,而這個制度是造成胡太后與自己的親生兒子不合的原因嗎? 北魏開國者顯然很害怕外戚干政,但北魏一廢除了「母死子貴」制度就跑出來一個權力慾很大的胡太后,難道這真應了西方管理學中的「莫非定律」,你越害怕一件災難會發生,那件事就偏偏一定會發生?
莎士比亞的歷史劇教導我們的是:每個好的戲劇故事都應該要有自己的發展脈絡,提供讀者思索史實的另一種角度。
從這角度觀之,北魏的歷史似乎提供戲劇人一些很好的材料。
「神鬼易畫」,大多數人對於北魏歷史並不熟悉的前提下,自然提供創作人較大的發揮想像的空間。但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理由,畢竟現代人要搜尋資料很容易。北魏的歷史所以難解,部分原因其實牽涉到胡漢之間的文化衝突。而這在北魏王朝發展的前期就已存在了。
要了解這點,我們就不得不花心思了解一下「崔浩的喜劇與悲劇」。(有興趣的讀者可見 時報出版的「讓我們來到北朝」。)
出身北方漢族高門的崔浩是北魏開國皇帝道武帝禮聘的重臣,到太武帝時算是三朝元老,對北魏統一北方有重大貢獻。西元 439年,已統一北方的太武帝命崔浩主持修纂北魏國史。接下此命令的崔浩,除了對於鮮卑族早期的情況秉書直筆,無所避諱,也在書成後將內容以石碑的方式,公開陳列在當時的首都平城,讓大家閱讀。
但是,鮮卑人讀了崔浩寫的鮮卑歷史可不高興了,他們認為漢人世族是故意在出自己的醜,紛紛到太武帝前告狀。太武帝了解後,也感到十分憤怒,於是下令捉拿崔浩,並且對後來被捉到的崔浩想方設法大加侮辱,以洩鮮卑族人之恨。最後,西元450年,除了崔浩九族被滅外,也有其他漢族世家被牽連其中。
這個事件非常戲劇化,所以有很多歷史學者探討背後緣由,其中大多認為與胡漢社會階級劃分脫不了關係。崔浩很可能是希望想藉修鮮卑族史在北魏確立儒教和漢族世家大族的地位,因而與比較講求平等、或慣以軍功論賞的鮮卑貴族起了衝突。
不過,可以想見,這件事對後來要負責記錄北魏的歷史者,應該也起了一定的壓力,並因而讓北魏的相關歷史籠罩上了層層面紗。至於,要如何解讀,如何重新演繹,才能衝破亂局,考驗的正是人處亂世的智慧。
當然,雖處亂世,總還是有人能趁亂得勢,「河陰之變」後,爾朱家族得勢,這個完全反對漢化的家族一當政,北魏孝文帝的漢化政策就算是整個被顛覆了。
爾朱家族的執政,說起來和胡太后沒有差很多,基本上出了很多讓人看傻眼的胡亂攪局事件。當然,如果,要公允ㄧ點的話,將其後上台的北齊漢人皇帝來比的話,我們就會發現胡化的漢人皇帝一樣誇張。甚至,到南朝看看,就知道南朝的漢人皇帝也很瘋狂。對此,我們只能說,當時想當皇帝的人不少,被迫當皇帝的人也很多,可是對於要怎麼當皇帝,或者,當上皇帝要面臨什麼變局或解決什麼難題,其實大家都沒有概念。
在這種情形下,天下肯定是不安寧的,當官固然難為,不當官也很為難。那麼——既然大多皇帝都崇佛,也許當「和尚」反而是一件比較容易的事 ? 然而,這時候政局不穩,當上皇帝的人也喜怒無常,如果突然碰上想滅佛的皇帝,「和尚」就遭殃了。那麼——當個「道士」如何? 南北朝雖然道觀也很興盛,但因為皇帝很會變,所以「道士」與「和尚」境遇也差不多,就是要賭一下運氣就是了。
至於黎民百姓,自然更難選擇出路了。
在這種情形下,很諷刺地,也許說說「 Yes, We want to Change」,反倒成了大家共同的希望了。
當然,這只是「希望」,並不保證「成真」,也不保證會往好的方向改變,但這或許是我們在回顧這段歷史時所能為在台上的角色們燃起的最大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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