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

在月台候車時，兒子拒絕吃我買的麵包，他說：「我喜歡吃麵和飯，為什麼媽媽要給我麵包？」我說因為這款食材天然且新鮮，栗子與南瓜是當季聖品，醇厚的香氣流動於空氣中，你嚐嚐看，如果不喜歡，我也不會硬逼你吃，這只是分享。

他接受，我將夾有金黃餡料的麵包送進他的嘴匣，他一口接著一口，很快淨空，我們在月台聆聽風的溫柔。

但當我向他訴說今天的行程：從六家線轉高鐵抵桃園，到橫山書法藝術中心一遊時，他立即皺眉拉下臉，他說你來不及預約參觀，我們去看那棟建築物有什麼意思。我說那建築物是巧奪天工的傑作，靜心觀賞就如同一場勻稱的寫意水墨畫，隱士臨水照鑑，靜謐隱隱浮動。但他終究不解，不斷抱怨為什麼又是六家線，為什麼呢？我們已經去過好幾次。於是他說出自己的方案，搭海線電聯車到彰化，或者搭到竹中，或乘坐內灣線。

我們僵持許久，最後他勉為其難答應。母子終於來到桃捷A17。

然而才出站沒多久，強風灌頂、遠眺無著，我的耳根子又受盡他重複的要求：彩繪列車、彩繪列車。我辯稱那是可遇不可求的時刻，有緣自然相逢，但他堅持，還說只要在坑口站下車，別搭第一回駛經的捷運，等到第二班現蹤，包準是彩繪。

我以母親的高度俯瞰他，對他所說的半信半疑，他畢竟才五歲。然而無法說服他的我，計畫破滅，只得返回捷運站。

後來果如他所說，彩繪列車駛近，驚喜之餘，我方才的怨懟一掃而空。坐在他的身邊，我用盡所有的體溫環抱他，在他的頸後暗自懺悔自己起伏的情緒。

我知道帶他出遊，計畫時常「走鐘」，且多數時刻必須應付他的固執，就像他四歲多時，我在人滿為患的內灣線車廂裡拗不過他非得要坐在「頭等艙」(第一車廂)的連珠砲擊，為了完成他的心願，我在心中琢磨、演習任何能成功直搗車首的方法，後來所有想像的計畫都沒實踐，因為乘客早已於某站成群下車，車廂一時空盪，我們於是如願以償。

這回，我倒是失去耐性，但想想無論去哪，母子相處才是重點，況且和他出遊，應當也將他的喜好納入考量，怎可憑自己的就拍板定案？

只是，從前的他並非如此，比方二歲、三歲時他儼然是個小跟班，我們一起遊逛木雕博物館、客家圓樓、台中科博館等，那時我牽起他順從的手，一齊越過馬路或在月台候車，他毫無怨懟地與我冒險在屬於大人世界的傳統市場、藝文展覽，然而現在他有自己的想法，看來，我對他的瞭解似乎還停留在很久以前，追趕不上他成長的速度，這讓我喜悅，卻也反思自我。

我因此對他說：「媽媽需要再瞭解你，相處上需要再與你磨合，如果我們意見相左，就要好好溝通」。

後來他牽起我的手，大約搭到彩繪列車而心生愉悅，回程的列車上，他哼唱超人力霸王的日文歌，那童音在各懷心事、抱怨人寰複雜的車廂裡別有種赤子的真誠，像流水汩汩涓涓，當時沒有乘客覺得被打擾，也沒有人露出嫌惡的表情。

而我在這歌聲的背後不斷沉思身為母親我如何能更好，倘若我對朋友多有理解，並且耐心以對，為什麼對他卻無法心平氣和？我得再修磨脾氣，好和他能更融洽，我如此期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