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集之始，世界之初】 #F編

《蒐藏全世界：史隆先生和大英博物館的誕生》今天上市！

「採集」（Collecting）一直是一個迷人的詞，它有對外尋找，也有擺在身邊累積為收藏的意思。對外，可以展現自我的品味和能耐，對內，可以思索自我角色的定位。我是誰？我從何處、與何人接洽而有所得？我打算展現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觀？

「採集」如果涉及的是稀有珍寶，那肯定與龐大的資金、商業利益，甚至投機行為扯上關係。如果事事無法親炙，那肯定需要有高超的手腕，要有識人之長，又要讓人信賴你，願意把最好的物件留給你。

「採集」，更是一種將萬事萬物連結在一起的能力。本書主人翁史隆先生（Hans Sloane）透過層層關係，本人坐鎮倫敦，經由漢諾威的醫生朋友，得知荷屬東印度公司的雇員老坎普法（來自說德語的地區）的收藏品。老坎普法派駐日本時，一面工作，一面結識對歐洲感到好奇的日本人今村源右衛門。坎普法花了非常多的心力，低身下氣培養和日本人的好關係（可見另一本書《公司與幕府》），「不僅願意跳舞，還唱了對遠在歐洲家鄉的「愛人」忠貞如故的小調」，終至取得種種日本品收藏，和撰寫德文版《今日日本》。後來為了能悉數獲得老坎普法的收藏品，史隆遵照小坎普法（姪兒）的提案，投資了將《今日日本》翻譯成英文版《日本史》的事業，過程中邀請瑞典人餘赫澤主其事，最後成為歐洲日本學的重要著作。當瑞典人林奈在一七七一年將Ginkgo biloba（銀杏）納入其植物分類系統時，引用的資料來源便是坎普法，但事實上坎普法的來源是今村源右衛門。

這一個遠程的植物學的流轉，正是一個全球史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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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牙買加，各位可能馬上聯想到的是凡事險中求的007情報員，或是雷鬼音樂Bob Marley（最近「台灣吧」的一則短片更讓我們知道台灣客家人是雷鬼音樂的推手），這裡也是地理大發現以來西班牙人和英國人的爭奪之地。史隆曾有機緣前去牙買加，後來還娶了繼承牙買加奴隸大種植園的寡婦為妻。這種面對截然不同氣候、溫度、氣味和黑人的異地經驗，促使人們思索人類之間的差異，構思出他們對於宇宙秩序的想法。（為了和那些庸醫做區分，即使在酷熱的牙買加，醫師史隆仍頂著那頂假髮）

就像同時代大名鼎鼎的洛克、培根，他們其實不是成天坐在手搖椅上，不斷進行思想操練的哲學家。他們跟史隆一樣，都有北美殖民地管理奴隸的經驗。甚至讓人下巴脫臼的是，為了促進自然哲學發展而設立的皇家學會（你可以想像成「中研院」XD），與當時負責奴隸貿易的皇家非洲公司堪稱「雙胞胎姊妹」，有幾任的皇家學會會長甚至同時兼任加勒比海地區的總督。

牙買加奴隸的生活、生理狀態和信仰（這些奴隸來自歐、美、非洲的三角貿易），都深深令史隆感到著迷和迷惑。採集不一定發生在渺無人煙的自然環境，史隆常常透過奴隸的指引逛菜市場，以採集美洲的生物，例如：石龍子、或螃蟹，或XXX，也透過女性黑奴的知識，得知某些器物的價值，在中美洲意外保存了非洲的物品，例如：斑鳩琴。在史隆著作裡，這些背後的脈絡都被抹除，但無可否認，他的採集行為，本身就是跨洲陸、跨階級、跨種族、跨性別的全球交流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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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世界史因果鏈常常將是這樣的：文藝復興→科學革命→工業革命→現代，提到科學革命常常只將焦點放在牛頓這樣的實驗科學，彷彿自然史微不足道，採集只不過像是hoarding一類的癖好，自然哲學才是驅動歷史進程的王道。但事實上，史隆提供了牛頓之輩進行實驗的材料，像是計算引力所需的金屬原料；又，牛頓之流也仿效自然史的方法，像是由遊歷全球的雇傭收集來的潮水漲退以及鐘擺來回擺動一次的時間長度等等資料。因此，更多時候，從自然史的角度所能捲動的議題，比傳統敘事更深刻。

史隆過世後，以「免費開放給所有人參觀」為條件，將整個蒐藏賣給英國政府。結果，這樣的普世性開放，引發「誰是公民？」「一般人有資格理解知識嗎？」的爭論，堪與同時代同樣訴諸普世人權的《美國獨立宣言》並列。（事實上，富蘭克林這位為了研究電而在暴風中放風箏的美國開國元勳，曾「趨炎附勢」地搭上史隆；美國博物學圈的Mark Catesby，也曾在史隆的幫助下前往幾乎無人探索過的加利福尼亞、佛羅里達採集，留下精美的水彩畫，傳達美洲豐饒的浪漫印象。）如果你是正在尋找補充教材的歷史老師，我認為這本書既用了新的資料，也重新拉緊已知的歷史敘事，可以強健學生的歷史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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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大英博物館不收門票，圖片授權可能也因此變成經費籌措的一環了吧。因此我們盡全力以可負擔的最高價格買下原書數量一半的圖片使用權（根據作者所言，中國版本也採如此做法），謝謝作者的悉心挑選。

另外，要感謝這本書的推薦者們：史語所的戴麗娟老師和蔣竹山老師，還有廣冀老師和思薇。他們都在繁忙的工作之餘，為這本書寫了非常棒的推薦文，寫好寫滿。

最後，要謝謝我同學王品元，感謝她Early Modern的學術訓練，才能準確傳達同時代的材料。耶魯（Elihu Yale）是故事裡縱橫歐亞美的獨立貿易商，希望她能在翻譯過程裡，感到那麼與己相關的事物。

封面是一個展現curiosity的藏珍閣（這個字的字根”cura”，同時有照顧、設計與勞動的意涵），今天展示櫃的門要打開了。歡迎大家前來觀賞！

寫於12月1日，《蒐藏全世界》上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