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3

他的食素朋友P與他晚餐。「三杯猴頭菇、干鍋茶樹菇這兩道尤其好！」一臉苦澀的P，見他吃得搖頭擺尾，卻顯得食不知味。

P說，他最近話一說多就咳嗽，檢查之後，醫生說是氣喘病徵。「但是我忙到連吃藥、保養呼吸系統的時間都沒有...」。

他想，如果COVID-19是巨浪，巨浪襲來，多少浮游生物另覓生態，多少人生命改觀；而P，疫病沒有直接找上他，但個人史卻因此經歷「拐點」。他沒對P說，但「氣喘」，應該就是生命轉彎的預示。

18個月以前，P長年居住日本。在日本取得博士學位之後留日教書，是台日兩地攝影藝術領域重要的學者與創作者。一年半前，依例利用學校的暑假回台灣，卻沒想到，此後，疫情爆發，加上謹慎因應東京奧運的日本政府政策，兩個月的暑假之後，便回不去了。

P說，他在琦玉縣的租屋處沒幾坪大，裡面堆滿了書，他就睡在書堆裡。住處堆不下了，他就租了個倉儲空間。18個月以來，他的房租、水電費、NHK收視費和個人倉儲費用照付，「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不知道這些錢要白白付到什麼時候？」...

P今年在台灣找了份大學裡的「專案助理教授」工作，但是「學士學位學程」，課程名目五花八門；博士不是什麼都懂，卻得什麼都教。「很多時候，其實是現學現賣。」他看出P為了謀生的無奈。

P跟他說，「我什麼東西都在日本，這段時間我要什麼、沒什麼。連簽證到期都沒辦法處理。」他覺得，P的氣喘，既是身體也是心理的。人與人的關係，重新建立，要比斷裂還難；如果是因為瘟疫把人隔開，那麼，連修補的機會都不一定有。

他不知道怎麼安慰P，P是成千上萬，被巨浪推著的、托著的、懸著的，不著邊際的浮游者，浪不平息，上不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