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教父】2003

聖誕快樂之緬懷今敏

導演：今敏Kon Satoshi

距離2010年日本動畫大師今敏因為胰臟癌辭世，也已經11年了。他擔任導演的作品只有四部【藍色恐懼1997】、【千年女優2001】、【東京教父2003】、【盜夢偵探2006】，頂多再加上電視系列動畫【妄想代理人2004】，每一部都擲地有聲，怎麼看都不覺得厭倦。對我而言，今敏的作品裡，【東京教父】是部有著特別位置的存在，它不像今敏其他幾部充滿華麗的「match cut」剪輯，讓人眼花撩亂虛構與現實混雜交錯的表現方式，【東京教父】已幾近樸素的直線敘事方式，集各種巧合所引發的神蹟，有笑又有淚的講述東京這個大都會三個流浪遊民和一個小嬰孩的故事，乍看很不今敏，細詳又很今敏，重點是這個講述發生在聖誕夜的故事很溫暖，溫暖到我每一年歲末聖誕時節都會拿出來重溫一次。

12月聖誕夜，大雪紛飛的東京街頭，滿街的聖誕音樂與燈光點綴著歡樂團圓的氣氛，新宿有三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 中年大叔阿仁、易裝的阿花(現在講「人妖」也太政治不正確了)與逃家少女美由紀，意外在垃圾堆裡撿到一個被遺棄的女嬰。包裹裡有幾張女嬰的父母照片和一家俱樂部的名片，阿仁堅持要將女嬰送交警察局，但前媽媽桑阿花執意留下女嬰，他認為這個小孩是上天賜給的禮物，美由紀則是在如同父親的阿仁和如同母親的阿花間猶豫徘徊，後來他們決定要出發前往卡片中的地址。小花並給女嬰取名為清子，其意思為「純潔的小孩」，因為小花相信聖誕夜是一年之中最純潔的一個夜晚。

這趟歸還嬰孩的過程，今敏用「公路電影」的方式，一路上發生許多光怪陸離的行為，也遇到東京這個城市形形色色的邊緣人，一層一層揭開阿仁、阿花、美由紀為什麼會成為街頭遊民的過去。這個手法應該是向西部片大師約翰福特John Ford在1948年的作品【荒漠義俠/三個教父3 Godfathers】致敬，這部電影雖然三個主角都是強盜，卻都表現了善良的本性，在最關鍵的時刻發揮了犧牲自我的大愛。

就像前頭說的，今敏在這部電影不再使用現實虛幻交錯的「match cut(匹配剪輯)」手法，他反而是將這樣的對位放置在劇情故事中。這樣的對比手法在【東京教父】裡比比皆是，從一開始街頭上演聖誕劇，就破題點出這部片跟「耶穌誕生」與「東方三賢人」有關，將時間濃縮在一個晚上，這也讓【東京教父】的節奏非常緊湊，時刻都有事件發生，三個邊緣人幫小嬰孩找尋「家」的過程，他們自己也在與過去的自己和解，重新尋找「家」的定義是什麼。

「平安夜，聖善夜，萬暗中，光華射。」所謂的「聖誕精神The Spirit of Christmas」是什麼？當然不是買東西收禮物吃大餐這種狂歡派對式的行為，我也沒那麼二百五的自己去定義什麼是「聖誕精神」，不過每回看【東京教父】，總會讓我聯想到這個問題。當阿仁、阿花、美由紀這三個不是「賢人」的流浪漢，帶著人子去尋找他的父母，這個「尋根」的故事，也是尋找自己的根的故事。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是渴望一個歸屬，無論是現實中或是心靈上的，「如果連孩子都捨棄，那不是連愛都一起捨棄掉了嗎？」即使是身為人見人嫌的街友，這三位社會邊緣人也不想放棄「愛」的權力，光是包容彼此，一起生活，這種多元成家的精神，就是種愛的表現。回到什麼是「聖誕精神」的潛在主題，在聖經中，耶穌誕生本來就是一個奇蹟，代表耶穌的清子出現，也讓他們三人的存在，脫離原本陷於泥濘的人生，更甚者，也帶動其他人一起往前行進，即使是流浪漢、黑道、殺手、小偷等非善類人物。

電影裡，美由紀回想自己在家中與父親爭執的過去，痛苦的爸爸，害怕的媽媽，鏡頭一轉，爸爸變成正在喝酒的阿仁，媽媽變成端出晚餐的阿花，時空的跳接，換來了一個不一樣卻可能更有「愛」的家庭模式。每回看【東京教父】總會讓我溫暖在心頭，最主要的是今敏藉由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無論你是什麼樣的身分地位，只要身而為人，就有給自己、給別人幸福的能力。被社會放棄的人，不代表我們要放棄我們自己，因為犯下錯誤而離開家人的阿仁、阿花、美由紀，藉由象徵「神子/奇蹟」的清子，洗滌了自己不想面對的傷口，三個人彼此扶持，一起面對，與過去和解，才是向前邁進的力量。

今敏導演曾在訪談中提及：「在【東京教父】中，我並不想將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看作是弱者、不幸的代表或是社會的包袱。與其把他們等同於現實存在的無家可歸者，不如將他們看作是每個人都無法擺脫的『軟弱』與『悔恨』。。。他們的不幸並非無處可去，是生命的黯淡和光鮮不再，才是真正的痛苦。」

雖然【東京教父】用了許多基督教元素，在現代都會背景說了個彌賽亞降生，並帶領迷途羔羊們回歸迦南地的世說新語版，但是整部片卻能夠擺脫宗教電影的框架，捨棄勸人良善的彼岸思維，回到生命的根本，把「家」還給相愛的人，經過一夜折騰，【東京教父】用了一個很神蹟的解決方法…這當然不是問題，在聖誕節，什麼都有可能發生。

當三個人把清子還給真正的親生父母時，清子的父母要他們三位替自己的孩子命名，成為實質意義上的「教父」 — 在聖經記載中，「耶穌」這名字是天使啟示下來 — 有緣成為別人的天使，自己也將成為天使。撇除今敏那個高超到可以收下我膝蓋的電影技法，把舊教條變個新面貌，【東京教父】把三個被人嫌的人，變成三個賢人，即使故事充滿巧合，你不會覺得生硬，反而有種今敏作品難得溫暖的可愛感，聖誕節咩…這不就是這兩年的聖誕節，大家最需要的東西？！在這疫情反覆的當下，祝大家聖誕快樂，一切平安！！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