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驟還沒結束?什麼意思?你不是才說過手掌要光滑、工作枱表面要光滑、麵團表面要光滑,有三個光滑就可以了,不是嗎?而且剛剛摔麵糰摔得那麼用力,我以為這個階段就完成了。」榮格聽到澳福說著尚未結束,不禁皺著眉頭提出他的困惑。說完話,下意識地扶了他的金絲圓框眼鏡,手掌在他的臉頰留下些點點白粉,倒像是威尼斯化裝舞會裡流下眼淚的面具;右手肩膀轉啊轉的很像是貝比魯斯在波士頓紅襪隊初登場(按,貝比魯斯係左打者),踏上投手丘。 「형,你的記性真好,的確是有這三個光滑就可以了,」澳福聽出榮格語氣中隱隱含著抱怨,趕忙先肯定他的記性,「不過,第一步驟還有這個呢~」澳福從自己的麵團捏了一塊,雙手就著那麵團左拉右扯,三兩下將麵團撐開成為外厚內薄的片狀物,看得榮格和吳爾芙兩眼發直,以為澳福在變魔術、怕錯過了什麼技法。 「慢一點、慢一點,」吳爾芙也捏下一小團,榮格見狀即刻跟進,嘴巴嘟噥著,卻是一下子就扯斷麵團,「沃夫,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耐心點,卡爾,沃夫正在教我們,不是嗎?我發現你這幾天變得比較有活力,不像前陣子出現靈視時,那樣的渙散無力;不曉得是不是我的錯覺,還是你自己也有這樣的體會呢?」 「형,我們支那人有一種說法,『世界越快,心則慢』,呃,是『越想要速度快,越是不容易達成』,做麵包也是這樣子;」澳福先將手上的那坨小麵團塞進大麵團裡,又捏了稍微大一點的麵團在手上,「你看著,輕輕地、慢慢地…」 「又斷了…」榮格有樣學樣,懊惱著語氣。 「我也是~」 「兩位,這個叫做『窗戶測試*』,如果麵團沒有揉夠,是很容易裂開來的;如果麵團揉夠了,就會這樣子。」澳福再度展現外厚內薄的片狀麵團,只不過這回的尺寸稍微大了些,而且很快就裂開。「哈,差不多就這樣子,用手揉的,不必太在意。」 「是我們要再揉一陣子囉?」吳爾芙問。 「嗯,再一陣子就行了;其實麵團不會特別在意的。」 「這是什麼意思呢?」吳爾芙見榮格思索著澳福的話語,提出她的疑惑,一邊動手在工作枱上繼續推揉著麵團。 「通過窗戶測試的麵團,代表麵團裡的結構完整了,但是沒通過測試的麵團,在第二步驟,還是可以完成的。」 「沃夫,你把我搞迷糊了:要通過窗戶測試才算完成,不通過也沒關係,到底要如何是好呢?」 「在我們中華帝國有個故事…(榮格:又是說書人?)…是這樣子的:有位到處行走旅遊的和尚,有天他來到一個小村莊,見到兩個人在爭辯一件事,請他評論是誰對誰錯。那位和尚就問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鄉民A說,早上村子口的旗子搖動得很厲害,於是他認為是旗子在動。鄉民B說,不是這樣子的,是風在吹所以旗子在動。兩個人說完又再繼續吵下去…」 「當然是旗子在動呀~」吳爾芙很快接下去。 「不,是風在吹,所以旗子在動。」榮格很明確的表示。 「是旗子!」吳爾芙停下推揉麵團的動作,榮格也停住手,「是風!」 「咳嗽~」澳福眼見無法中斷兩個人的爭辯,「碰!」拿起手上的麵團往工作枱上一摔,頓時兩個人都停下來,看著澳福,「?!」 「那個和尚最後說…」澳福刻意停頓了一下,看看榮格望望吳爾芙,「…是你們的理智在動搖。」 「莊孝維!」 「沃夫,你這麼說,不對吧!哪有這種介於動與不動之間的說法。理智不動摇,旗幟就不動;理智動搖,旗幟就在動。這實在太不合理了!」 澳福手上捧著麵糰,微笑不語的看著榮格與吳爾芙。 「等等!」榮格好像突然想到什麼,大聲地叫了出來,隨即又摇摇頭,「不對,不對…沃夫,你直說吧,麵團和和尚的故事有什麼關係呢?」
「朵拉, 你猜猜看,沃夫先生會怎麼說呢?」榮格慈愛地看著朵拉,等著她的回答。 「麵團和和尚的故事嗎?嗯…麵團是圓的,和尚的光頭也是圓的,兩個都是圓的…和銜尾蛇一樣?」 「這我倒是沒想到;你光是從外型就可以將這些事物聯想在一起,看到他們共通的本質,已經是非常好了…」榮格眼光移開朵拉,幽幽望著某個不知名的點,「…後來我才想通的事情,竟然當時就被沃夫說出來了…」
「麵團和和尚,本來就是不相干的事情,但是當我在告訴你們的時候,在你們心裡留下了印象,也就是說,是我們意識到這兩個事情,讓他們有了關聯。沒有意識的話,這個世界對我們來說,什麼都不是。」 「不懂耶!」吳爾芙直接回應澳福,一旁的榮格陷入沉思中。 「先說和尚的故事:不管是風在動還是旗在動,鄉民A鄉民B都說得有道理,可是更根本的是,因為他們『意識』到了這些現象,」澳福放下麵團舉起左右手食指中指,比出雙引號,「麵團有沒有通過窗戶測試,那是因為我們意識到麵筋有沒有形成,對麵團而言,只要給時間它自然而然會形成麵筋的…」 「…」 「…換句話說,不管是麵團或是旗幟,他們自然而然存在那裡,是我們摸到了或看到了,意識介入了,才讓這一切變得有意義;如果我們沒有注意到、進入意識,那麼對我們來說,也就沒意義了。但是對麵團或旗幟而言,他們的存在就有他們自己的意義了。」 「卡爾,這不就是很像你過的橡實理論嗎?每顆橡實都有它自身的意義,不多也不少,不會因為誰而改變?」吳爾芙轉頭問著沈默的榮格。 「형,看來是我講太多了;我都忘了你前天還昏倒呢~」澳福轉身從架子上取下疊著的三個盆子放在工作枱上,分別遞給榮格和吳爾芙,「把手上的麵團放進盆子裡,讓它發酵吧~」隨即從工作枱上的麵粉盆裡抓了一把麵粉,灑進身前的盆子裡、將自己的麵團放進去,又從一旁牆壁上找了三張亞麻布放到水龍頭底下沖溼、擰乾,抽出其中一張蓋在自己的盆子上,「就先這樣子吧。」 榮格和吳爾芙依著澳福的動作,開始忙了起來,渾似將和尚、旗幟、橡實、意義…什麼的都給放在腦後。「第一步驟結束了吧?」榮格俐落地完成,吳爾芙也幾乎在同時結束這些工作:「接下來呢?」 「等。」 「等?」
「難不成,又是那首『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的第五號交響曲吧?」吳爾芙發出哀嚎,「沃夫先生,如果你要我們白白等,就直說吧!」 「放心,我都說是第二步驟了,當然有我的道理在;」澳福拿起裝了自己麵團的盆子,搬往架子放,另外兩個人也有樣學樣,工作枱上只剩裝了些許麵粉的盆子、三個刮板,以及襯著斑斑麵粉、不怎麼清楚的三個圓形痕跡。 「형,路上還是有不少的馬車,是吧?你有注意過馬車的車輪嗎?」 「是呀,安怎呢?」榮格簡短回應澳福突如其來的話語,反問回去。 「我們中華帝國有個說書人,他說過這麼一段話,三十根木頭擠在一個轉盤上,也因為這個轉盤的孔洞,才能構成輪胎的作用,讓車輛方便前進…(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 「…少了麵團的話,會以為我們什麼事都沒做,不過,外層薄薄的麵粉留下的痕跡,見證我們其實已經做了不少事——至少揉完麵團了。沒有,反而讓我們看見了一些事情。這很有趣吧!」 「啊,我想到了!伊底帕斯刺瞎自己的雙眼,就是因為他發現眼睛看到的,不見得就是真的,因此他要學習盲人先知提瑞西阿斯用心去感受…對吧,卡爾!」 「…」榮格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