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14|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出遊

嘉義高鐵站外的天空,像是一隻眼睛看著大地
嘉義高鐵站外的天空,像是一隻眼睛看著大地
姑姑說,她夢見阿嬤收拾行李,提著一袋包包,像是要出去玩一樣。
阿嬤身體還不錯的時候,很喜歡跟著老人會到處遊山玩水,是一名活動力旺盛的老人家。平常沒事的時候,她也喜歡到厝邊隔壁串門子。所以小時候我回白河,第一件事情就是到處去找阿嬤。她有可能是在對面賣潤餅的店聊天,有可能是隔壁米店。但更有可能是去老人會唱歌了,就在菜市場的另一邊。
阿嬤為人海派,很喜歡廣結善緣。走到菜市場,到處都有人跟她打招呼。白河老家的客廳總是開著,那是為了方便鄰居送東西。一個上午,時不時會有人搬一箱水果、一袋米、幾包蓮子,直接擺在客廳地上,說是要送阿嬤的,或者是阿嬤叫的,然後就走了。幾個孫子見狀,只得抱著滿頭問號進廚房通報她老人家。這大概也是為什麼阿嬤的冰箱總是塞滿滿,也是為什麼總有成箱的水果可以分送她的兒女媳婦。而當我說「成箱」時,絕對不是誇飾的修辭。
雖然那麼愛跟人交關,阿嬤卻不能算是聒噪的人。她更多時候是在聽,聽別太太們聊是非,偶爾笑一下,偶爾附和一下,再偶爾表達一下意見。洪家人沒別的特色,就是嗓門大愛吵鬧。每到團圓時節,白河老家的客廳總是比甲動的立院表決還吵。此時,她老人家會擺出招牌姿勢,也就是一手脫著下巴,稍微歪著頭,看著遠方,看似專心傾聽,又像是想事情。最後伸出手,招喚沒事幹的孫子,幫她去跑點腿。
跟全世界的阿嬤一樣,阿嬤總認為自己的孫子還覺得餓。回白河探望兩老人家時,如果已經到了中午,她就會塞錢,要我們去對面那家現在已經是排隊名店的乾麵店,買幾碗乾麵跟滷菜。每次端午節,阿嬤也會塞很多粽子給我們。儘管大家總愛爭論哪邊的粽子最好吃,甚麼北部粽像油飯、南部粽像米糕之類的,但我心底很清楚,最好吃的就是阿嬤包的粽子──小巧,但填料紮實,包好後吊在門框上,配上醬油膏或甜辣醬,吃起來很是「涮嘴」。
清明節前的寒食節,她也會到對面潤餅店買餅皮回來,夾進肉絲、菜絲跟豆菜麵,灑點花生,包起來一口咬下,非常有飽足感,就是白斬豬肉吃多了有些膩就是了。直到幾年前,我們都還有春節圍爐的傳統。我說的是真正意義上的爐子。阿嬤會叫瓦斯桶,放個鐵盆來煮火鍋。阿嬤也不管大家吃不吃得完,總會準備擺滿大圓桌的年菜。只不過阿嬤自己胃口倒是很小,她都會做到旁邊,看著大家吃飯,偶爾關心一下阿公吃了甚麼。
聽說阿嬤病倒前,還有在菜市場走動。送醫院後,她還拉著前來探病的媽媽,念著天上的金童玉女來帶她了。後來,媽媽總會用這事兒安慰大家,阿嬤早就算好了,搞不好她還多求了幾天,讓大家有時間來看她。
而這話大家可不得不信。阿嬤是在聖誕節凌晨離開的。對洋人來說,這或許是個感傷的耶誕節。但對於台灣人來說,還有一層更重要的意義,那就是頭七恰好就是元旦,假很好請。再晚一點那就是農曆年了,對華人來說才是真的傷感。據說做旬的時間也是要挑時辰的,而阿嬤挑的是下午2點的法事。大家起床晚了,吃個早午餐,買杯咖啡都還來得及。守靈總共兩個禮拜,台北天氣冷得要死,但南部卻維持溫暖微涼的晴天,只有告別式那天才下了點太陽雨。
幾乎所有的巧合,都可以跟阿嬤的法力無邊牽上關係了。偶遇好吃的素菜餐廳,而且還有停車位可以停,這是阿嬤挑的。做法事時,有一隻鴿子飛進守靈室,那是阿嬤來看大家了。早上身體不舒服,燒了一朵紙蓮花請阿嬤去探望後,就好轉了。以為帽子忘在客運上,卻發現帽子出現在靈堂旁放雜物的箱子裡,那是阿嬤撿回來的。
阿嬤一直以來都是家裡負責拜拜的。無論是拜神明廳、拜牌位、掃墓、過年過平安橋,一堆儀式只有阿嬤記得住。她的虔誠,也讓這幾天的奇蹟更顯說服力。就如媽媽所說,阿嬤一直都在,她沒有離開。
聖誕節的那天早上,儘管我已經接到消息了,但我還是拿起刮鬍刀,把下巴整理乾淨。雖說習俗上有其傳統,但我總覺得,把儀容整理好再回去看阿嬤,才是最得體的。
更何況,阿嬤總愛念我懶惰不刮鬍子。
依稀記得,阿嬤跟阿公有次到到高雄找我們,只有我送兩位老人家出公寓門口。阿嬤似乎有些傷感,她眼眶泛著淚,講話有些哽咽,好像要交代些甚麼,只是內容我不記得了。
這大概是老人家的天性吧,他們永遠惦記著年輕人們幸福,無論時空如何遷移,他們的關心還是一樣溫熱永恆。
那天,阿嬤遞過手中的水果,交代我要照顧自己,接著拎著行李出發了。就像多年來一樣,阿嬤又要出遊,到哪裡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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