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文學作品,總是有著許多不同的解讀,有的相似,有的相斥。所以女孩喜歡文學、喜歡文字,喜歡依自己經歷和想法做出的所有解釋。
喜歡文字,不像說話需要「三思而後行」(*《論語·公冶長》),不需要擔心會不會「禍從口出」(*宋《太平御覽》)。
不必在意他人,不必附和大眾,這就是女孩喜歡文字勝過言語的原因。
女孩喜歡讀太宰治的《人間失格》,不是喜歡這個人(怎麼才能喜歡上一個從未見過面的人呢),不是因為他是有名的文豪(但的確是因此而認識的)。
她喜歡的,是他寫下的文字,不是所有的字句,但總有幾句話,是令女孩移不開視線的。
但女孩一直想不透為何《人間失格》要叫做「人間失格」,直到某個寂靜的夜晚,她突然就明白了。
人間,指的是人與人組成的這個世界,有人的地方便是人間。反之,若一個世界裡不存在任何一個人類,想必就不能稱為人間了吧。
而人,是群居的動物。理論上,一個正常的人,無法離開群體而獨活,所以從存活本能的角度來看,他應該也必須適應群體的生活。
當一個人無法適應人群的生活,從某方面來說,或許他就是「失格」了。
失格,即不符合規定的要求。
「你和我們不一樣」身旁的人緩緩的開了口,傳進耳裡的,是一句否定的話語。
人群裡永遠只有兩種人,正常人和異類,他們不會一直固定著身份,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圈子,他們會是不一樣的位置。
就像一個巨大的沙漏,它無時無刻的轉動著,裡頭的沙子進進出出,沙子的兩側,一邊象徵著正常,一邊象徵著異常。
夢裡,女孩的指尖劃過文字。
「他人即地獄」她讀到,但諷刺的是這個地獄的創造者卻是自己(*讓•保羅•薩特《禁閉》)。
被針紮的疼痛指數是1,疫苗副作用的疼痛指數是4,分娩生產的疼痛指數是7……這些外在的疼痛能夠被科學的分為十個等級。
但內心的疼痛卻難以表達,有時只是瞬間,有時卻可以很久。通常只是一時的鈍痛,真正疼的時候卻也能很疼,讓人懷疑是否有心碎這種死因。
內心的煎熬能持續很久,總是時不時的出現一下,然後影響著你的生活。它可以很微小,也可以有著強烈的存在感。
沒有人就沒有痛苦,在這個地獄裡最大的痛苦,就是無法成為他人眼中自己認為應該要有的樣子。
所以這裡寫作「他人地獄」,卻能讀作「自我地獄」。
「你知道顧里的鏡中自我嗎?」放下書,女孩側身,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說,世上有三個自己:「真正的自己、別人眼中的自己,以及鏡子裡的那個『自己覺得他人眼中的自己』」。
這個理論解釋了社會化的過程,你可能會從社會科公民課的一段文字上認識它,女孩也是如此。在課堂時,女孩不怎麼在意這句話,但在成長的過程中,她開始感受到痛苦,彷彿陣痛般,斷斷續續的痛苦。
「…為什麼社會化的過程會令我感到痛苦呢」本該只是成長過程中的一個階段罷了。明明應該習以為常的事物,卻難以習慣,這不是第一次,也應當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討厭痛苦」她喃喃自語道「也討厭正在接受痛苦的自己」。
將手放在鏡子裡自己的臉部位置,女孩說:「我覺得自己正在被鏡子裡的自己取代」。
「可怕嗎?」女孩輕輕地搖了頭,「可怕的是這個人間,不是鏡子」,她說「我只覺得愧疚和難過」。
【為了找不回的自己】所以愧疚。
【為了替代我的鏡中人】而難過。
你總是對我說「你和我們不一樣」,但什麼時候才能變得一樣呢?我不知道。我看不到這條路的盡頭。
「越去思考,越是難過」女孩遮住雙眼,「我知道我不應該看向鏡子」她重複道「我知道我應該打破這面鏡子」。
「但我就是做不到」她說「就跟我無法成為一個好孩子一樣」我知道的「我什麼都做不好,我是個壞孩子」。
「壞孩子會身處地獄」但沒有人在傷害我,做出處罰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夢裡的地獄、我的身旁,只有一些書和一面鏡子。但或許,這些就足以了。
在現實中,閉上眼能夠做夢。
那麼在夢境中閉上眼,能夠醒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