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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雖有苦難,但我並沒有虛度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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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代沒人敢跟政治犯來往。已經35歲的他,只好隱瞞起自己的過去,這才認識了後來的妻子,順利成家立業。
但是,二十多年來,他仍不敢向妻子提起獄中的往事。
於是他只能不停地寫、偷偷地寫,在每一個失眠的夜晚,寫下那些,他認為不該被遺忘的事。
2000年他領到補償金,自費把書印了出來分送給獄友們,送不完的就藏在床底下。直到某天妻子打掃時發現,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枕邊人,是一位白色恐怖的受難者。
這首歌,我們想獻給國家人權博物館的終身志工陳新吉前輩。他的自傳名為《馬鞍藤的春天》,那是綠島沿海常見的植物,耐熱、耐風、耐旱,即使在高鹼性的沙灘上,依然可以開出美麗的花。

馬鞍藤

作詞:林艾德
作曲:張劭威
編曲:皮格子
又閣聽見,有人喝著你的名字
又閣想起,咱作陣唱的歌曲
暗嘛睏袂去,今暗嘛睏袂去
身軀邊的妳,毋知夢見啥物?
我有一個秘密,隱瞞一二十年
想講煩惱嘛是一工歡,喜嘛是一工
無法掰去的往事,就掃入眠床跤
**
若佮我的心事講予妳聽
妳甘袂驚惶?
抑是留妳一人佇溫暖的房
隨伊窗外茫茫
佮我的心事講予妳聽
妳甘會原諒我?
我的胸坎強欲爆炸
已經無法度閣掩崁
這款心情。
我有一個秘密,隱瞞一二十年
妳甘想欲知影,妳甘願意聽
聽我的心聲?
已故的陳新吉老前輩(1941 - 2019)
陳新吉前輩的一生充滿苦難,年輕時,因白色恐怖坐黑牢、被刑求,出獄後回到家,母親因為他變得太瘦而認不出他,他一開始還以為母親是故意賭氣。
「我牽著她的手,一直叫她阿母、一直叫她阿母,我不是故意讓你傷心的,請你原諒我。」
陳新吉前輩常常講起這段往事,但每次聽,現場的聽眾都依然忍不住跟他一起眼匡泛紅。
「叫到後來她終於摟住我,摟得緊緊的,然後突然大哭了起來,只是,她的眼睛仍一直盯著窗外,突然,她轉頭拿起兩個杯子丟了出去,大罵說:『你們這些人不要再來抓我兒子!』」
這時,陳新吉前輩才知道,母親因為自己被抓受到的驚嚇太大,精神失常了。
出獄後,在黨國的壓力下,無論交友或是求職都不順利,甚至沒有房東敢租屋給他,陳新吉常常窩在墳墓邊睡覺,還一度回到景美看守所問他們可不可以把自己關回去。走投無路時,他也曾望著大海在自殺的邊緣游移,就連最後娶妻生子,都必須隱瞞自己的過去。直到2000年扁政府上台後,他領到政治受難者補償金,自費印了一本《不敢向牽手提起的苦難故事》,妻子才發現原來二十多年來,丈夫一直在心裡藏著這段他不敢開口的慘痛過去。
晚年,陳新吉前輩除了協助口述歷史外,也努力克服恐懼回到當年的景美看守所、現在的國家人權博物館擔任解說志工,他的臉書,記載了密密麻麻都是白色恐怖難友的故事,直到生命最後一刻,躺在加護病房的床上,他都沒有放棄書寫。
在擔任志工時,曾有小朋友問他說:「爺爺,你心中還有沒有恨?」陳新吉回答沒有,小朋友又問為什麼?陳新吉回答說:「因為我心中有愛。
「愛是什麼?」小朋友接著問。
陳新吉老前輩沒想到會有這麼刁鑽的問題,於是楞了一下,抓抓頭,全場都笑了,這時他才緩緩地說:
「愛的本質就是操勞,我為所愛的人操勞,我也愛為他操勞的人。」
這是陳新吉前輩,用生命給出的答案。看著似懂非懂的小朋友們,陳新吉又補充說:「我愛祖先、我愛鄉土、我愛你們,所以我不辭辛勞,勇敢地將過去的傷痛講給你們聽,希望錯誤的歷史不要再發生,免得大家痛苦。」
說完,小朋友們齊聲鼓掌謝謝陳爺爺,他們也許一輩子不會了解陳新吉的痛,但那樣最好,那樣最好最好了不是嗎?
快樂究竟是什麼?快樂跟幸福又有什麼不一樣?有一種答案是:快樂是短暫愉悅的經驗,而幸福是一段時間的總結。人可以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但某天發覺自己的生命毫無意義而再也快樂不起來也。也有可能,一輩子都過得很辛苦,但每當他回首自己的人生時,卻會由衷地感到幸福,就像陳新吉前輩在回憶錄中,為自己所下的總結:

過去雖有苦難,但我並沒有虛度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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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艾德。 最近突然有感,報紙、網路媒體、新聞頻道各有立場,想靠文字評論生活就必須進入他們的體制,無形中也是接受了他們的束縛;方格子則提供了一個新的機會,看看我們能不能擺脫媒體的綁架,透過直接來自讀者的支持,得到真正獨立思考產生的文字,我想努力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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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各國轉型正義的概念中,包含線民在內的威權政府協力者,如果要重新進入民主體制,必然要經過一段自白、自清或洗滌的過程。除了對真相及正義的追求外,也是確保這些曾經為威權政府服務的人們,透過坦承並檢討過去的行為,得以讓新的自我重生,避免舊的他們隱藏在新體制的要職上,繼續謀求威權的復辟及圖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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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促轉條例,追回的不當黨產就會用於推動轉型正義,當然也包含蔣萬安提的返還財產。促轉會估計,賠償加上返還大約需要230億經費,遠低於國民黨的不當黨產總額的760億,如果蔣萬安真心重視轉型正義,何不從追討國民黨不當黨產做起?
我對自己的遭遇沒有怨恨,我可以活著回來,但是我一些很要好的朋友,根本回不來。所以,我還有一件事情還沒做,我一定要讓大家知道,這些當初被槍斃的年輕人,他們沒犯過任何的罪,我要把他們的清白,講給大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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