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14|閱讀時間 ‧ 約 9 分鐘

旅美台灣阿信 -- 珮琪的奮鬥

    第六章 懷孕產女

    在70~90年代間,Norflok的留美學生非常盛行在畢業前先生一個孩子,因為當地有個慈善機構資助,產婦在其指定的醫院生產,每次只收取三佰美金的費用。
    另外還有政府给予孕婦、產婦以及嬰兒在營養食品類的資助:孕婦在懷孕期間可以申請WIC (Women, Infant and Children Program)婦幼補助,每月可領取牛奶、起士和蛋之類的高營養食品;嬰兒則可領取formula嬰兒奶水。
    受助戶每個月要到當地衛生所社服部排長龍,等待領取WIC婦幼補助的食物票券。
    成為低收入戶孕婦之後,珮琪每次產檢都要帶個便當前往一間設有專案資助貧戶的基督醫院附屬門診部等候。
    寬大整潔的候診間四周牆邊都置有書報架,擺滿了報紙、雜誌和孕婦須知衛教小手冊。眾多等待產檢的孕婦,或坐或站,裡間的護士久久會出來叫一位等候的孕婦進去,做例行的量體重、驗尿或驗血項目,沒多久後孕婦又被送回候診室,繼續漫長枯坐的等待。
    牆上的大時鐘的秒針不疾不徐的繞著鐘面轉圈圈,彷彿在向她們的暗示:「反正你們是低收入戶,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等。」
    院方規定受檢孕婦一大早就得報到,等量完體重、驗完血就繼續坐在那兒等,珮琪等到中午吃過了便當,還是沒能見到醫生的身影。
    憋了許久,珮琪終於忍不住走向櫃台詢問:「請問你,護士小姐,醫生還要多久才能來?」
    「不確定耶,他現在還在巡視病房,應該是快到了。」
    「我一直在想,院方為什麼一定要我們這麼早來報到呢?我今天在這裡已經等了四個多小時了呀!」珮琪委婉的說道。
    護士小姐面無表情的望著她回答:「醫院要妳們早來,就是要確定你們全部都準備好了啊!」
    護士一說完,馬上埋頭處理她桌上的橫七豎八的醫療檔案,再也不理會她。
    「唉!這是什麼爛理由?難不成我們接受資助的低收入孕婦就活該接受這種不友善的對待?」珮琪一肚子心酸委屈,無奈地坐回候診椅子上,望向窗外初冬飄雪的街景,繼續那漫長的等待。
    這次懐上頭胎對珮琪而言簡直是惡夢連連,嚴重的孕吐一路持續到妊娠的第八個月;每次產檢體重不增加,有時甚至還會減輕。
    漂亮又和氣的醫院營養師親切地問珮琪:「邱太太,你的體重很不理想哦!是因為經濟因素,讓你沒能正常的進食嗎?有沒有我們社會福利單位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呢?」她一臉狐疑的注視著珮琪瘦削的臉龐。
    「不不不,不是的,我並不是沒錢吃飯,是因為嚴重孕吐,食物很難下到肚子裡去。」珮琪苦笑著。
    可奇怪的是,每次腹部超音波的檢查,胎兒顕現的一切都正常。
    這情形久了以後,醫生也就見怪不怪,不太在意了。有意思的是,若達偉事先帶珮琪去學校對街的冰淇淋專賣店吃一客她最愛的香草冰淇淋,產檢時她的體重就會稍微增加。然而這種一客三、四美元的冰淇淋在當時對他們是奢侈甜點,他們那有餘錢可以常吃這玩意兒?
    若是孕吐鬧得太兇,珮琪便只能吃海藻醬配飯;然而這種日本進口、色澤黑黝黝、味道又鹹漬漬的海藻醬很貴,她只能摳摳省省地吃;加上嚴重便秘,根本不敢服用醫生開的孕婦維它命,深恐裡面所含的鐵劑會讓她的便秘情況越發難以忍受,所以珮琪整個妊娠期間幾乎都沒能攝取到一些營養成分較高的食物。
    好不容易熬到臨盆的日子,生產陣痛開始了。因為先前達偉學校裡忙課業,從不曾陪珮琪去醫院產檢過;到了要生產這一天,珮琪還得一路上忍著陣痛,指點他如何開車送她到醫院,心中這時也蟠踞著跟生產陣痛一樣強烈的酸楚和悲苦。
    入院等候生產,珮琪的陣痛延續了將近三天,沒能睡覺自然沒有體力,再加上她是低收入戶產婦身分,所受的待遇難免不如人意。
    痛到汗涔涔的珮琪在注射無痛分娩針劑沒多久後,驚慌的喊老公:「達偉!快向他們說,我現在兩條腳都麻掉沒有知覺了,可是陣痛還在,他們一定是麻錯部位了!」
    醫生連忙趕來病房一看,珮琪的狀況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馬上向達偉説:
    「不能再等了,胎兒的頭己經下降卡在下恥骨處,現在來不及開刀生產,要靠你太太自己拼著命把小孩生下來了。」
    就這樣,醫生專注於珮琪產道的動靜,一旁陪產的達偉卻發現儀器上顯示太太的心跳次數一直往下降,急忙告訴醫生:「醫生!你快看這心跳速度!」
    「嗄!不行,這樣馬上要送進產房處理!」(註)醫生立即召喚人手進來幫忙。
    醫護人員立刻將珮琪推進產房,罩上氧氣面罩補充氧氣。醫生向達偉說:「你太太現在情況急迫,必須動用產箝和吸引器來將孩子接出來,不知先生你是否同意?」心慌意亂的達偉這時已經無法思考,忙不迭的說:「那你就快啊!快點!」
    在旁協助的產房護士説:「咦?為什麽沒看到寶寶的臉,只見到一叢黑髮?」
    但是說時遲那時快,產道裏胎兒的臉忽然轉向朝外,再也無法使用吸引器了,於是醫生便改用產箝繼續努力,好不容易經過一番折騰後,寶貝女兒終於呱呱墜地,出來見父母了。
    疲累到幾近虛脫的珮琪,在達偉的扶持下,掙扎著注視女兒一頭烏黑濃密的頭髮,臉上漾出幸福的笑容,心裡想:「寶寶的頭髮這麼黑,可能是我吃太多日本海苔了」。
    「小琪,你辛苦了!」達偉一手緊握著珮琪的手,另一手把她額前幾綹汗濕的頭髮往後撥好,並親暱的在她左頰親了一下。
    轉回病房後,珮琪本來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了,但護士強力要求她一定要下床去解尿,只好勉強下床;可是走不到三步路,她便感到身體軟癱沒力氣,虛弱的對達偉説:「老公,抱我。」隨後兩眼翻白,馬上昏厥了過去,迷糊間,珮琪似乎耳邊聽到護士們吱吱喳喳的討論不休,但她的眼睛根本沒力氣睜開。
    經過一陣喧嘩後,珮琪被送回病床上靜躺。
    「完了!這下子問題棘手了!」珮琪心裡感到無比的恐慌:「難道是麻醉錯誤引起膀胱麻痺嗎?天老爺呀!」
    珮琪完全不能自行解尿,即使是護士己經幫她打了一千CC的點滴,她仍然沒有感到尿意。在醫院裏的三天內,她統統倚靠導尿管以導尿方式將尿液引出體外,一直到出院前佩琪依舊不能自行排尿。最後醫生決定用長期導尿帶著尿管和尿袋讓她出院回家,因為他們認為珮琪曾當過護士,應該知道如何處理尿管,並叮囑她一週後回診檢查。
    於是兩夫妻帶著新生的女兒回家了。那時候正逢達偉學校在期末考,趕報告和應付考試搞得他焦頭爛額,珮琪為了不讓他分心,一切大小事全部自己包攬下來處理,她身上帶著尿管,產道子宮收縮疼痛,肛門口有腫脹抽痛、大小如龍眼的五顆痔瘡,加上產後乳房漲痛,還得照顧女兒,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珮琪堅強的咬緊牙關,默默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撐過這段日子。
    好不容易熬過了產後第一個禮拜,外面飄著雪,一家三口到醫院回診,護士要珮琪在尿管拔除前要灌下一大杯水。等了好一陣子之後,珮琪終於可以淅淅瀝瀝的自行排尿了,夫婦倆心中的巨石立刻落地,鬆了好大一口氣,診間的護士們也開心的歡呼,為珮琪加油打氣。
    醫生告訴達偉說:「你太太之所以產後無法自己解尿,是因為產程過長、胎兒的頭壓迫尿道過久引起的尿道水腫。現在過了一個禮拜,水腫已經消了,尿液就能順利排出來了。」
    一位老護士事後告訴珮琪說,在她三十年的護士職場生涯裡,她從沒遇過像珮琪這樣,因生產而引發如此多又不幸的合併症的產婦。
    珮琪一聽,心中真是百感交集,除了嘆息掉淚,不知如何回應。
    珮琪不由得恨幽幽的想起生產狀況緊急時,那位同是台灣人的麻醉醫師,竟然以值班過久、身體太累為由,不肯過來執行職務,僅草率的讓產科住院醫生照著他的電話口述,替珮琪施行麻醉,害她引發後續種種苦不堪言的併發症,這如果不是「草菅人命」,它還能算是什麼呢?
    後來麻醉醫師獲知珮琪不能排尿,才來病房看她,他十分自責並向她再三道歉:「實在對不起,要是早知產婦是自己台灣同胞,我就是再累也會趕過來的。」
    珮琪含著涙默默不語,心裡想:「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我現在又能説什麼呢?難道我們窮人家的命就這麼不值錢嗎?」她痛心的感覺久久無法磨滅。
    由於女兒的預產期非常靠近農曆春節,珮琪曾事先探問媽媽和婆婆,有沒有誰可能到美國一趟幫她做月子,但是兩位老人家都因時值過年,特別忙碌,沒能抽空飛美國幫珮琪的忙。
    珮琪月子期間沒人可幫忙,身體部位多處疼痛、操勞加上休息不夠,所以體力復原的情況很差;在月子內她又得了感冒,導致後來就經常性的輕微氣喘,手腕也因月子內操持家務過多而長期疼痛。
    讓珮琪稍感安慰的是,產鉗幸好沒傷到女兒的顏面神經,而她頭上被吸引器吸出的一個大血疱後來也自行吸收,漸漸消弭無形,並未引發其它不良合併症。
    珮琪事後驚恐的回想,再三感恩老天爺的庇佑與眷顧。
    備註:在美國,一般順產的產婦就直接在病房生產,醫護人員在病床架上生產腳架就可作業;唯有遇產婦有緊急情況,才會送到產房做特殊醫療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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