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輩子爸爸》

我是那種從沒想過會當爸爸的人，當我未遇上對的人。

孩子的來臨不是偶然，而是自然而然，是一個喜訊，全家都感到喜樂。

當爸爸不難，當好爸爸不易。

學海無涯，唯勤是岸。人生也一樣，存在無數未知的挑戰，這次的挑戰是當爸爸，不懂沒關係，努力學起來。由最簡單的提抱手法、沖奶步驟、拍背掃風、換尿布、洗屁屁等通統學會；由最初的雞手鴨腳，到後來就算睡眼惺忪，累極之下一樣做得妥妥貼貼，算得上是個初生嬰兒的好爸爸。

然而，孩子大得很快，幾乎每分每秒都在變化，身為爸爸要學的事情亦越來越多，餵奶之餘要學懂製作副食品，讓寶寶營養均衡。到孩子會翻滾、會坐、會趴趴走，身為爸爸恨不得多生一雙眼睛，金睛火眼的盯著他，以防意外發生。甚至在床邊、牆邊、桌邊等都加些防欄和護墊，搞得家裡像個擂台一樣。

唉唷！差點忘了一個大挑戰，就是要帶孩子去打預防針，前前後後打了十支八支，每次都連哄帶騙，一時送他小玩具，一時餵他冰淇淋。每次在注射室門外等候時，都聽見裡頭哭聲震天，如臨大敵。幸而我家孩子尚算勇敢，鮮有嚎啕大哭，但有一次打完生了我的氣，之後一整天只要媽媽，對我不揪不睬，使我心裡酸溜溜的，如今回想起來，仍然不是味兒。

光陰似箭，很快孩子開始牙牙學語，在我眼中聰明伶俐的兒子，護理師竟然在跟他作評估後，說他學習語言方面稍有遲緩。我直感晴天霹靂，不斷自責，懷疑自己是否教養不好？

內疚之時，護理師勸我不用過於自責，解釋類似狀況其實常見，只要我以後多點與孩子玩家家酒一類遊戲，增強互動，自然能夠激發他的語言發展。身為男生，同時作為爸爸，我整天跟兒子玩玩具車、到公園跑跑跳跳玩兵捉賊，哪會想到原來要跟他玩家家酒才有裨益呢？

護理師的話我如奉圭皋，如今孩子每天也跟我說上一千句話，問我一百個問題，有時倒想他能安靜一點，少說兩句。

日月如梳，為父不敢怠慢，開始為兒子物色幼兒園，搜集資料，親訪探查，到底是選公幼、準公幼、還是私幼好呢？問起親朋戚友，眾說紛紜，左思右想，結果頭大了一倍。

為父之路，馬不停蹄，當我開始習慣的時候卻收到了來自老家的電話，告訴我，我老爸的為父之路要走到終點了。

老爸身體一向不好，換過腎，又做過心血管手術，晚年是靠樂天知命來撐著，在老家靜靜的過人生最後的日子。我心裡一直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但當這天真的來了，仍然滿載了傷感和唏噓。

我趕回老家之時，老爸已陷彌留，我們家裡幾兄弟姊妹輪流守候在側，不分晝夜，只望老爸不會孤獨地死去。

就在我守候的第三個凌晨，我忽然憶起過去種種，終不能自己，伏在老爸床邊痛哭起來。

這時彌留中的老爸竟被我的哭聲喚醒，撫著我的頭說：「別哭，我沒事。」

我錯愕之際，老爸又再闔上眼睛，昏了過去，從此就再沒張開他雙眼。

老爸臨終之前，迴光返照，記掛的依然是我這個兒子，使我更是淚流滿面。從前受了什麼冤屈，遇有什麼不快，只要回家，又可以當一個被疼愛的兒子，但我知道長路有盡時，老爸當了一輩子的爸爸，也是時候休息了。

接下來由我接棒，當一個好爸爸。

我很慶幸，在老爸人生最後的幾年，有時常帶他的孫子回去探望他，他弄孫為樂的情景，如今仍然歷歷在目。

那夜，我在老爸床邊小聲頌唸地藏經，盼他一路好走，沒過兩天，他就安詳離世。當晚，我就在他身邊，在將他送進太平間前，護理師請我擦拭好老爸的大體。這一次，我沒有哭了，我一邊擦，一邊輕聲跟老爸說：「若有下輩子，請記得繼續當我的爸爸啊！」

(作品刊登於《有荷文學雜誌４３》2022.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