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因為Instagram接觸攝影的。
看了Instagram如何崛起的故事,不斷想到桑塔格的《論攝影》一書。Instagram創辦人本身就喜歡攝影,也是為了解決2010年時手機拍不出美照的問題而創立這個社群軟體,可以說,Instagram本身就界定了我們如何觀看這個世界的標準,然後大家又因為這個標準丟失了自己。
一連讀了《後臉書時代》(英文書名:《FACEBOOK: The Inside Story》)和《Instagram崛起的內幕與代價》(英文書名:《No Filter》,其實我更喜歡英文的書名)這兩款分別影響著世界上29億和15億人的社群軟體的書之後,心情是五味雜陳,對他們成功的故事感到興奮、也對他們轉變和發展的態度,感到不是那麼舒服。
2012年,臉書以10億美元收購Instagram,無論在金額、商業或是社群用戶的感受上,都為世界投下了震撼彈;10年後的今天,儘管IG創辦人之一斯特羅姆(Kevin Systrom)表示不後悔,但是作為一個更愛IG的使用者來說——借用《Instagram崛起的內幕與代價》一書的結語——被收購的代價仍然落在了Instagram的用戶身上。
在《Instagram崛起的內幕與代價》一步步拆解Instagram從創業至今的故事裡面,我都不免地想起過去閱讀過的桑塔格《論攝影》的一些論述,不過在數位應用程式的基礎之上,Instagram又有更驚人的力量。
最可怕的是,我竟然覺得Instagram的崛起和轉變與我的人生體悟竟有些許重疊——也許某部分的我也被這個社群軟體綁架了也說不定。
Instagram上面,只能有美好的事物
我開始使用Instagram大概是落在2012年,也就是Instagram被收購的那一年。那時候的Logo還是以寶麗來(Polaroid)彩虹相機為基礎而設計的。那時候,還只能上傳方型的照片。
在成為以相機為主的社交軟體之前,兩位創辦人斯特羅姆和克里格(Mike Krieger)打造的其實更像是類似Foursquare分享位置的定位社交App,當時甚至不叫Instagram,而是Burbn(以波本酒的讀音命名)。想當然耳,大家都會挑戰這兩位新銳創業家這個問題:大家為什麼要放棄Foursquare而使用Burbn?
倆人於是在某間會議室的白板上,開始整理自己在打造的東西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最終,他們的答案是「照片」,因為當時的手機拍照功能很爛、要用3G網路上傳照片也很耗費時間,如果可以打造一款讓大家上傳好看的照片、又能同步發佈到多個平台上的照片應用程式,那肯定是殺手級的應用。
斯特羅姆作為一個極熱愛古典文藝的創業家——事實上,他也喜歡攝影,Instagram的第一款濾鏡X-Pro II就是出自於他的手——對Instagram的要求與定義很簡單:呈現生活體驗、文藝交流之地、簡潔的介面 ,這成為Instagram快速成長的關鍵,更讓祖克柏(Mark Zuckerberg,臉書創辦人)感到壓力。
Instagram共同創辦人Kevin Systrom
2012年的臉書,正在為上市大張旗鼓得準備;2012年的臉書,也已經不是單純連接校園生活的社群軟體了。
祖克柏強調「快速行動、打破陳規」、「用數據說話」和「強調成長」的經營風格,顯然與斯特羅姆喜歡「優質體驗」與「簡潔」的個性截然不同。也許2018年斯特羅姆離開臉書的結果,是命中註定的。
剛剛加入臉書的Instagram,雖然成長快速,卻還不成氣候,使用人數才近1億人左右,不到臉書的十分之一,為了證明自己值10億美元,所以「成長」就是當前的首要任務。不同於臉書注重個人與好友的社群網絡,Instagram專注於「名人」,無論是真正的明星還是在Instagram上面分享優質內容的素人,只要你分享的生活美照符合官方美學 ,都有機會受到Instagram官方帳號的幫忙,讓你得到更多曝光、被更多人追蹤——換句話說,Instagram官方很在乎那些被選中的網紅使用Instagram的感受。
還記得我那時候使用Instagram,也對他簡單的操作介面和步驟感到舒適,卻也為了只能用方形的相片苦惱,但是斯特羅姆其實是別有用心:就像是推特(Twitter)會限制發文字數一樣,如果限制了大家的相片範圍,那肯定可以激發大家的創意。事實證明,這奏效了,大家開始以前所未有的視窗觀看生活周遭的一草一木、一光一影,彷彿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是美的;就算真的不美,我們還可以套上濾鏡。對了,甚至連蘋果的iPhone都特別推出了方形的攝影模式。
日常開始被我們以奇觀的眼光 來審視。如果不夠美好,那不值得 放上Instagram。
從分享自己,變成相互競爭
我用照片經營帳號大概是2016年的事情了吧,那年正好換成現在的紫色-粉紅色-橘色漸層色Logo,Instagram的使用者也已經來到5億人。喔,對了,那年「限時動態」這個功能也出現在大家的貼文上面了。
距離臉書給的目標完成一半了,但是對祖克柏來說,這還不夠快,Instagram卻持續採取相同的成長策略:維持社群上的優質體驗、簡潔的介面,以及打好與明星或被官方選中網紅的關係。這是斯特羅姆的堅持。
除了內憂,還有外患,也就是同樣成長快速、主打限時動態的Snapchat。
「我們跟Snapchat不一樣,我們的平台是分享生活上的美好時刻,不是隨意而雜亂的內容。」斯特羅姆是這樣想的,但是Instagram針對使用者做的調查卻狠狠打了這位創辦人的臉一把:Instagram上面有20%的人擁有「小帳」,上面分享的都是沒有修飾、不夠格放上Instagram、只能 給好朋友看的真實 心情與照片。
隨著手機鏡頭的優化,照片好不好看已經不是重點了,甚至具有賣點的濾鏡也被拋棄,人們更喜歡使用修圖軟體後,再放上Instagram——那樣才能打造維持一慣風格的個人品牌 。換句話說,雖然Instagram還沒有像臉書一樣大放廣告,但是網紅代言的新經濟已經在運行了。
很顯然,「打好與明星或被官方選中網紅的關係」這一招,讓Instagram不了解多數使用者的心聲。當2016年Instagram開放限時動態的功能後,團隊內部甚至為了創辦人願意為了使用者改變而歡呼。不過能上傳長方形的這項功能,還是要等到2017年才開放。
Instagram讓個人生活逐漸與品牌行銷融合在一起 ,卻對人們帶來了壓力:在上面永遠會看到別人豐富精彩的人生,無形中與別人競爭;按讚數與粉絲數代表的是我的作品好壞、更影響了自我認同;為了上傳能夠得到認同的照片,必須要好好修圖,如果不如預期,就會刪掉該張照片;為了博得粉絲,各種形式的增粉行為(例如互推互追)或工具無所不在,甚至是做出危險的行為;為了持續創造優質的內容,營造出虛假的旅遊行程;店家紛紛打造出適合拍這打卡的小角落,或是開始對擺盤設計,吸引人們前來⋯⋯。
還記得有段時間,我很執著於數字和被分享。單篇貼文的按讚數、粉絲人數,還有來自官方旅遊帳號的分享,曾經成為我生活的動力。現在回頭看起來,還好我那時候的粉絲人數成長速度並不算快,否則我一定會迷失在這個數位烏托邦 。成長緩慢也讓我緩下腳步思考,究竟我攝影是為了Instagram上的數字,還是旅遊與攝影當下的感動。很慶幸我選擇了後者。
回到源頭,Instagram的本意本就是分享美——儘管它們希望這張美是來自真實的生活。但是現在,Instagram已經從分享美變成一個競爭的社群軟體 。
真的是個毒藥。
數位健康計畫
斯特羅姆離開臉書之前,一直不溫不火得進行著「數位健康」這個計畫。簡單來說,就是讓人們在使用Instagram這個社群軟體時,可以保持著健康的價值觀,例如說,隱藏了按讚人數的設計。
我想自己現在也是這樣的心態吧。
回首自己過去在Instagram上經歷的,根本就是一個惡性循換:看見別人拍的不知道有幾分是真、有幾分是P圖的夢幻照片,然後也希望衝去拍,到了當地,不是一堆人大排長龍也等著拍照,就是與照片上相差甚遠;等真的拍回來之後,也會想要藉由修圖修出符合Instagram標準的照片。
創辦人希望解決的問題,是在攝影來不夠普及的那個年代,讓人人運用濾鏡打造出一流等級的美照,但是隨著時代的變化,逐漸變成人人無論真假,都搶著打造美的生活體驗,形成一種數位烏托邦,進而影響了大家對自我的看法:我們分享,是為了獲得世俗對美的認同,而不是為了真正的體驗 。
不能說這是Instagram還是臉書的問題,因為Instagram的快速成長或多或少來自臉書的資源與幫助,而且臉書的審查態度其實是維持中立,Instagram才是那個以中心化標準控管內容的平台,所以如果沒有臉書,Instagram是不是也有可能發展成今天的樣子,我們不得而知,但是這些思辨就留給大家自己閱讀後再去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