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後設地來說,1970 年代第二波女性主義鋒火勢頭上,在策略上,的確是先以女性之間的同盟作為抵抗實質環境、及其延伸而生的建築意涵對女性隱而不彰的歧視問題。例如,爭取「婦女夜行權」(Reclaim the Night)運動,主張還給每位生理女性安全的夜行空間與基本人權,批判父權社會加諸於女性的性別暴力本質,以求得基本的保障,則並非矮化女性的行動能力,這樣的行動主張仍具其策略上的意義與價值。
1975 年的倫敦,建築專業團體ARC(Architectsʼ Revolutionary Council)召開會議,發起了「新建築運動」(New Architecture Movement, NAM)。這個運動的核心價值在於批判英國既有建築實踐過於僵化,專業組織內部結構的封閉保守性格,幾乎不接觸使用者。NAM 亦呼籲專業者重新整合,因為對大量存活於私人部門裡的建築專業人才來說,傳統而保守的「英國皇家建築師學會」(Royal Institute of British Architects, RIBA)已不具代表性。
NAM 所鼓吹的論點,在本質上可說是一種階級革命的概念,其批判傳統英國皇家建築師學會在專業與意識形態上的保守守舊,主張應該將建築師事務所重新工會化(unionising)。針對不同的討論課題,逐步轉化為不同的團體。其中關於女性在營造中角色的討論,則逐漸地發展成為「母體」(Matrix)這個組織。這個具體主張由女性專業者為女性使用者提供服務的團體,雖然是第一個明確揭櫫其女性主義建築實踐的英國團體,但卻並非是一夕之間從天而降,而是經過長時間的醞釀與累積而形成的,其本身便意涵了一種對既有體制與權力架構本質的積極改革。
「母體」1978 年於倫敦成立。其組織全名為「母體:一個女性主義的設計群體」(Matrix: A Feminist Design Collective)。成員由幾位女性專業者組成。在組織名稱裡使用了「女性主義」(feminist)這個字眼,強烈地顯示出這個團體的政治意圖。其次,其使用「設計」(design)而非「建築」(architecture)或「建築師」(architect)一詞,則意欲在倫理的層次上凸顯出,除了執業建築師外,其他專業者或人員對建築發展也是重要的。因為一棟建築物的生成,建築師絕非單一作用者,與其將光環雙手奉送地歸於建築師,不如仔細地審視並納入與這個空間生產過程緊密相關的每個作用(agents)。
第三,以出版來引導論述發展與累積研究成果。作為一個運動團體,Matrix 一開始是採用了成員之間的讀書會與經驗分享來建立共識,在這個女性生命經驗的分享過程中,她們清楚意識到,必須在論述層次上積極發言,她們將出版書籍也設定為團體的重要目標。Matrix 出版的第一本書《打造空間: 女性與人造環境》(Making space : Women and the man-made environment)經由探討英國實質環境設計的社會與政治脈絡,探索女性主義理論與批判對都市設計的意涵。例如,倡議將家務工作也視為一種勞動形式,以女性所從事的家務勞動形式來探討都市環境與女性勞動的關聯性等等。這本書試圖傳達出一個很根本的原則,即因為女人在我們的社會裡是被不同的對待方式教養長大的,因此,我們對實質環境的需求和經驗是很不一樣的。這個差異性的經驗、觀點與需求,應該被認真對待與理解,而非僅是一味地貶抑與抹除,或企圖以其他經驗觀點來相互比擬、評價或取代。
在運動團體這三個核心策略下,Matrix 的工作主要涵括兩個部分,一個是執行由公部門補助的社會性計劃(social projects)設計案,另一種則是提供設計專業的技術性建議(technical aid),特別是提供給個別女性或團體。在1970 年代晚期、1980 年代初,英國政府提供補助經費給自願性組織提供技術性協助的服務,特別是使用於和實質環境有關的設計與其他技術性議題的建議上。Matrix 在這些計畫性的經費補助下,營運了一個「社區技術服務中心」(Community Technical Aid Centre),這個經驗產出了一連串可以提供給社區團體運用的出版品,這些出版品可能是執行計畫過程後的產出,例如《照顧孩子的建築》(Buildings for Childcare)一書,便是她們為使用者提供專業諮詢過程中衍生出的成果。此外,也可能是刻意的專業介入與記錄,像《一份設計建築物的工作》(A Job Designing Buildings),討論女性參與營造業的狀況,凸顯女性在營造體系的角色,乃是記錄其團體刻意記錄、推動、鼓吹女性參與營造業過程的出版物。藉由提供經驗與建議,Matrix 讓女性更知道如何能掌握自己的實質環境,不論是作為一個空間環境的使用者,或者是建築設計與營造的專業者。
為了將建築設計專業從既有的知識宰制體制中解放出來,也為了讓女性的需求可以被完整地被聆聽、理解與再現,「母體」成員關切如何與女性使用者一起進行建築設計。在《打造空間》一書中特別提到,人們經常問道:「如果女性設計建築物、這個建築是否會不同或是更好?」但事實上,這個問題的核心應該是,女性集體組織起來,設計、營造適合其需求的建築,而非適應現存以父權文化所創造出來的建築物,那麼這些建築勢必看起來、感覺起來變得不一樣。我們必須從清楚地認識我們自身的需求開始,而不是只希望建築看起來不一樣而已。傳統上,對建築物的外觀、造型、樣式有過多的關切,這特別容易造成對使用這些建築物女性的經驗與知識的貶抑。但建築通常只是背景,看起來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如何在此生活與工作(Matrix, 1984, p. 90)。
當時倫敦正要設置「史塔克威社區健康中心」(Stockwell Health Centre),社區居民對官方遴聘之建築師提出的設計方案難以認同,「母體」團隊於這個階段介入,與社區居民溝通,經由設計諮詢的過程,解釋、討論各種設計方案的可能性時,也藉此釐清與拓展自己的構想。經由很長一段時間持續與健康中心主管單位開會,討論出來兩個原則:作為一種資源,健康中心應該要滿足社區的需要,讓人感覺到開放、歡迎且易於使用。這些原則應該由建築物清晰與明確地展現出來。母體最後提出來的設計配置與方案,雖然並未完全取代原案,但至少構成社區居民對在地空間需求控制權的「折衝籌碼」,將某些提案整合進原有方案。對於母體的女性專業者來說,關鍵並非要取得該項建築案的設計權,或得以取得表現自己設計企圖的機會,反而是回到如何借重於專業者的知識權力,落實一個滿足使用者需求的實質空間方案:「我們的工作是和社區居民共同挖掘一個如何民主化地運作與對社區開放的健康中心,可以如何設計,協助這個團體說服當地的主管機關,讓社區的想法可以實現。」(Matrix, 1984, p. 92)
在蘭伯斯婦女工作坊中,她們不僅提出許多繪圖方法的學習與運用,最後,「母體」的女性工作者與女性營造合作社(Womenʼs Building Co-op)一起工作,以「設計與營造」(design and build)團體的方式運作,在這個過程中,畫圖與「施工規範」都是由設計師與營造者共同完成的。經由特定與細部的經驗,這些營造工作者習於以三度空間的方式來工作,也了解空間彼此的關聯。這些圖面並不需要複雜或正式的繪圖技巧,也可以非常快速執行完成(Matrix, 1984, pp. 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