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時迷上花兒樂隊,那時他們已經不唱龐克了,幾個操著北京腔的少年,頂著紅紅綠綠的髮型唱著熱熱鬧鬧的歌,有他們在的地方就像大過年一樣。看紀錄片才知道原來這種髮型在中國叫做「殺馬特」,詞源從英文「Smart」演變而來,形象結合日本視覺系和歐美搖滾。「殺馬特」們的頭髮會染成各種鮮豔顏色,留長吹高再用大量髮膠固定,遮住半邊臉。除了髮型,還會穿上各色服裝,化濃妝戴上項鍊耳環等飾品來打扮自己,一走出門,就是全場焦點。
儘管被社會用異樣眼光看待,但他們頂著殺馬特髮型,遠遠的就能和同類相認,不用多說些什麼就能玩在一起。他們父母多是農民工出身,大都因為家境不富裕,不到15歲就出來打工討生活,工廠缺工,年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給過,工作內容不難,難的是不停重複同一個動作,沒日沒夜的加班,醒來就得上工,陷入無盡疲憊、憂鬱,殺馬特就像一道光,照進他們生活的裂縫。
在他們眼裡,殺馬特是自由,是與人交流的門票,是逃離流水線的出口。
高三畢業那年暑假,為了賺零用錢,我進了母親工作的工廠打工,大多時候我都窩在角落摺紙盒、把汽車零件裝到夾鏈袋裡,或是拿美工刀把紙割成條,再用白膠頭尾相黏製成紙芯。一個星期裡最討厭的日子是週三,因為所有人都要加班到8點半,光是想到要超時工作,前一天晚上就會身心靈抗拒到睡不著覺,我總是會催眠自己「熬一下就過去了」。
唯一能恢復到「我」的狀態,僅有在10分鐘的休息時間偷看手機,讀著朋友傳來閒聊的簡訊,回傳一些垃圾話,順便敲定下一次約會的時候,才讓自己不至於麻木,不再是無情的摺紙盒機器。但我的確熬一下就能過去,我的暑假總有盡頭,終究會回到學校,但那種困囿感,對於殺馬特們來說,不只是一下,而可能是一生。
紀錄片裡,一個女孩說,知道自己的頭髮很怪,但如果有人過來跟她說「妳搞這個頭髮好醜喔」,在她眼裡都會覺得很溫暖,因為至少有人關心她。一個男孩說「想通過穿着打扮來發洩、吸引人,就算罵自己兩句也有人跟自己說話啊,只要有人願意跟自己說話,無所謂啊。」
另一個男孩說「有時候感覺這個頭髮給了你一種勇氣。而且在大家印象中這就是壞孩子,壞孩子感覺就是不會被欺負。有時候自己會也想成為一個壞孩子。」殺馬特教父羅福興則說,至少在殺馬特家族裡,擁有地位攀升的機會,但在工廠卻難有升職加薪機會,就算有,可能在能力上也做不來。
還留著長髮的殺馬特已經不多了。
紀錄片裡的受訪者多數頂著黑髮,連羅福興也是,讀了羅福興的專訪,報導寫道因為父親癌逝,他意識到自己得承擔照顧家人的責任,所以決心剪掉殺馬特髮型,在理髮店當學徒,彷彿與現實生活和解。
我想到花兒樂隊的主唱大張偉,樂隊解散後,他獨自闖蕩演藝圈,始終留著頭上一搓綠色挑染,但幾年前因被中國廣電審查點名批評,綠髮被迫染黑,把龐克樂隊Green Day當偶像,未成年就組樂隊撼動中國獨立搖滾樂界的他,說著那撮綠髮是為了紀念青春,也是對叛逆的最後一點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