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21|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一出發就遇上「孕吐」大海怪

孕吐不如字面上,或者影劇中演的那樣,不只是一瞬間宣召懷孕事實的嘔吐,它是一種幻化莫測的折磨,讓原本的生活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中,你既難受又害怕,不曉得何時何地會發生何種不測。
第一次噁心是發現懷孕的第三天,凌晨因強烈的噁心感醒來,與曾經得諾羅病毒掛急診的早晨差不多,只是這次無法獲得解決,帶著這種絕望感我呆坐著流淚。當時是五週,在那之前沒有明顯的不適,那幾天的難受似乎隨著心情壓力影響很大,畢竟前三天我經歷了驚嚇、恐懼、掙扎、絕望等強烈情感波動,大概像恐龍當初看見小行星撞上地球後生命即將毀滅的感覺。
那一週第一次告訴了心有靈犀的朋友,神奇的是在他們通風的家中與朋友溫暖的慰藉中,不適感竟然隱形了。又有次跟室友吵架後,晚上發現明顯的出血,雖然隔天就停止了,但發現懷孕很神奇的,不同於過去經驗的病痛,是身體苦痛與心靈的緊密結合。
第五週到第八週都處於一種,大部分時間都在噁心沒胃口的狀態。好像吃不下也沒什麼?不是這樣的,這像是一直處於腸胃炎的狀態,不只是胃口,整個日常生活都崩毀殆盡了,連坐在桌椅前做事都難受,工作只能停擺,腦中無法進行任何有用或無用的思考,也無法上網滑手機或看影劇來放鬆心情。當時立刻訂閱了apple的音樂,每晚在痛苦中上床時,都要播一些讓心靈沈靜節奏緩慢的睡眠音樂,旋律太快或有歌詞的都不行,也無法聽平日常聽的談話性podcast。《怪奇物語》第四季的奪心魔,會讓人限入過去的傷痛與悔恨而最後被怪物吞噬,主角們意外發現破解的方式,是讓昏迷的人聽他最喜歡的音樂,音樂會讓他找到出口回來。我彷彿體會到了,當人在痛苦的深海中,你剩下最後的感官是聲音,沒有文字或思考,只是音波震動所組成的曲調,與生命最基礎的呼吸與心跳,兩者相互陪伴著。
第九週的第一天吧,原本要去上課的我臨時取消,因為前晚突然吐了兩次,讓我進入另一個害怕的狀態。那天一早就掛了員基,醫生照例會先照超音波,在問診時我突然感覺失去語言能力,間斷地說我無法吃東西......也不太能喝水......吃了藥就會吐,醫生淡淡的說,通常是懷孕12週前會孕吐。這句話,我從第一天上網查就知道了,後來遇到的兩位醫生也都說了同一句話,然而當時已經受苦一個月的我,聽到樣板式的答案只感到既無助又絕望,醫生表明能做的不多,我彷彿一人墜身無底黑暗,已經身心俱疲、陷入憂鬱、度日如年的我,如何能再過三週?頓時眼淚奪眶而出,不斷隱沒入口罩的上緣,醫生瞥見似乎露出些微訝異的眼神,我不曉得他能不能看見眼中的不斷墜落的無助。
兩個醫生開過孕吐的藥,長得差不多,但他們都表明,如果很嚴重吃藥也是沒用,或者只是噁心而非嘔吐也作用不大。第二個看我淚崩的醫生,多開了胃藥與B2給我,但在那幾天嚴重的時候,感覺幫助不大,反倒是有點規律感出現的時候,大概是傍晚開始胃脹噁心,如果在下午先吃藥好像是有點緩和,就算吐了也不太會進入強烈胃筋攣的狀態。
不曉得是不是高山低谷的反差,特別悲慘的事件出現後,隔兩天便會感覺好像好很多,那時總會出現小小的希望,希望所謂的12週或許會提早結束,然而這種對解脫的渴望,往往又會因下次突如其來的症狀而將我拖入失望與沮喪,於是我試著不要期待太多,試著平路在書中所寫的,把握難受與難受之間的間隙,在浪起浪落之間。
九週後雖然開始真的嘔吐,但感受到較為規律的生理時鐘。下午四五點可能會吐,吐完我不吃晚餐或喝水,躺在床上聽小說,一邊專注在呼吸希望能睡著脫離胃難受的感覺;可能九點十點或醒來,胃有種很空的不舒服,這時會喝點牛奶,有胃口就吃些饅頭或麵包等澱粉,無法接受油脂或蛋白質的味道;如果幸運可以再睡到凌晨四點,時間醒來好像是睡眠的規律,這時胃的感覺已經緩和許多,雖有點餓但翻來翻去可以再睡著;最後這段可以睡到七八點,通常是睡最好的時候,醒來時會有睡飽而且世界很正常的感覺,早餐也幾乎什麼都能吃。一開始狀況慘烈時早上醒來腦海會浮現很多想吃的東西,可能因為其他時間太吃不下;最近比較規律後,早上胃口沒有之前強烈的食慾,但至少還是吃了不會不舒服的狀態。
進入第十一週後,在這個規律之上出現了新症狀,有天突然開始分泌很多口水,上網查這也是懷孕賀爾蒙影響的症狀之一。把口水吞下去容易噁心,只好幾分鐘就去吐掉,這也是伴隨著傍晚不適而出現的,躺在床上必須經常吐掉有點煩人,但比起噁心反胃嘔吐算是小怪一隻。另外一隻小怪是體溫變化,晚上十點左右手掌腳掌會變得很熱像是發燒,也會伴隨更明顯的不適,只能翻來覆去,調低冷氣溫度,但睡到凌晨後又太冷流鼻涕。
11週長度=4.14cm
11週長度=4.14cm
現在十二週已經近在眼前,真的好希望好希望能獲得解脫。
有些人會說強烈的不適代表小孩很健康,雖然這似乎沒有科學的關聯,但也看到網路上有人分享,因為不適感消失反而緊張是不是小孩沒了。或許對於在求子之路上受盡折磨的女性,這樣的想法很自然,描述了他們實踐的路徑,然而我仍隱約感覺到,背後隱藏著一種為了小孩健全女性理當擁抱折磨的道德形象,這是一種對於女性應該要為了成為母親而自我犧牲的預設,彷彿只要是為了小孩,女性的主體與生活便是次要的,而難受痛苦都是理所當然、甚至是值得驕傲的犧牲。當然,母親的面貌也應該是多元的,只是從懷孕的第一天開始,我便一直在碰觸各種他人塑造的母親會如何,即便是朋友也會不自覺用她的經驗告訴我,「我跟妳說,妳之後會怎樣怎樣」,而這些告知通常是一些束縛或犧牲。
母親的身份,當然隱含著自我犧牲,至少我現在正在體會。然而人生的各種選擇都涵蓋著自我犧牲,當初想考上好大學時、想寫出好論文時、想完成更棒的工作時、想出國旅遊時,每一個人生重要的經歷都是犧牲的堆疊,但我們並不認為這些選擇的重點或目的在於犧牲,而是在完成一個渴望的旅程。怎麼說呢,希望這個社會不要再用母親犧牲理所當然的眼光來看待這件事,拿掉刻板印象或是自我經驗,鼓勵每個角色的人都能在現實限制中,做出合乎個人想望的選擇與追求。
這一點我真的很感謝弟弟,或許是他沒有既定的經驗,因此很仔細的聆聽與同理我的痛苦,也理解我的擔憂與渴望,並且從務實的角度給我一些如何達成的建議,也鼓勵我阻礙是可以跨越的,光是他沒有預設一種母親的角色與生活方式,就能給予我喘息與希望的空間。
我還沒成為母親,但已經在接收這個社會對母親的種種想像與比較,就像身體裡的嬰兒還沒成為人,已經在嘗試揮動自己的手腳。
希望我們都能在這個做為一顆蛋的階段,
學會成為自己,學會成為彼此的陪伴。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