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影評｜《雷神索爾：愛與雷霆》：愛比不愛還要勇敢

漫威影視宇宙「雷神索爾」系列的第四部作品《雷神索爾：愛與雷霆》，與前一集《雷神索爾：諸神黃昏》同樣由塔伊加．維迪提執導，繽紛搞笑風格依舊，但嘻笑背後的重要主題，是三位重要角色所面臨的人生危機，以及信念毀滅後的轉變。

在《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之後，索爾交出阿斯嘉王位想要尋找自我，他先是跟著星際異攻隊的夥伴們同行，卻聽見故鄉舊識的求救訊息，決定回到地球的「新阿斯嘉」保護同胞。

《雷神索爾：愛與雷霆》前段的索爾，表面上是個陽光傻男，心情與狀態似乎不錯，但背後恐怕沒那麼簡單。他一路以來失去太多了，母親遇害、父親過世、被迫殺害姊姊海拉、故鄉阿斯嘉死傷慘重王國全毀、弟弟洛基死在他面前、舊情人珍．佛斯特早已遠去不再聯絡⋯⋯這些排山倒海的傷痛沒在他表情上留下痕跡，是因為他太擅長「讓自己活得好好的」，面對外敵，戰力超強的他可以輕鬆解決任何強敵，面對心痛，他選擇完全關上心房、不再受傷，沒有戰事的時候就冥想打坐、平靜度日。他所能遇上最慘的事情（幾乎）已經全發生過了，實在沒什麼好努力的了，只要保護好那顆心，憑他的強大神力大概可以安穩再活五千年。當年意氣風發的雷神索爾，現在已經活成一個最安全的中年男子，臉上掛著的陽光笑容，有點傻、有點蠢，但也麻木空洞。

這樣的索爾，讓本片在笑鬧之餘帶著中年危機般的焦慮，以前那位「英雄」索爾消失了，他跟星際異攻隊旅行的時候更像是個傭兵，有能力上戰場打一場好仗，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活著的目標是什麼，雖然外型已經從《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的大肚腩醉鬼狀態恢復成精壯模樣，但內心懷抱對凡事保持距離的微醺麻木感，看似進入「禪」的狀態卻只是在逃避，只不過以前用啤酒造成的醉，現在換成了自我催眠「我做得很好」的醉，甚至麻木到看不出苦命陪著他的星際異攻隊成員都受夠了，只是不忍心趕他走。直到地球上的新阿斯嘉陷入危機，才喚醒他的英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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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索爾帶來危機與轉機的，是反派「屠神者格爾」。格爾住在貧脊的星球，原本相信他們的神能帶領子民度過危難，也相信對神的虔誠信仰能換得美好的結果，哪知神除了放下眾人不管、讓格爾的女兒活活餓死以外，甚至輕蔑地視子民為草芥，無情譏笑他們的忠心耿耿，令憤怒的格爾心生屠神之意，因此被能夠殺死神祇的死靈劍選上，成為屠神者。索爾因為失去而擺出笑臉麻痺自己，格爾則因為失去而誓言殲滅宇宙所有神祇。

而將索爾的心房打開的，是翩然出現的舊情人珍．佛斯特。導演使用一段簡明輕快的蒙太奇畫面，呈現當年兩人雖然相愛，卻由於各自工作忙碌而產生感情裂痕，即使選擇分開，內心仍未放下彼此。然而這回舊情復燃，是苦樂並陳的──珍會出現在新阿斯嘉，是因為她癌末病情沒有轉機，卻聽見雷神之鎚的召喚，才找來這裡，並靠著變身為女雷神，勉強維持健康狀態，但這無法改變大限。

三位主要角色面對嚴峻困境時的信念調整，帶領他們走向自己的命運：格爾痛失愛女，看見神的自大與傲慢，因此失去了信仰，悲憤矢言屠神；索爾去全知之城向其他天神求助，卻看見從小到大崇拜的天神宙斯竟墮落無比，領悟到信神、造神還不如挺身成為楷模與榜樣，唯有自助能得到天助；珍是全球知名的科學家，原本將科學奉為圭臬，但在發現癌末之後願意探索不可知的神祕，將人生最後僅剩的氣力花在值得的目標上。

《雷神索爾：愛與雷霆》劇本藉由這些角色遭遇，隱藏其下的提問是：我們現在相信的理念，真的值得付出嗎？心中崇拜的神是什麼樣的神？景仰的偶像是什麼樣的偶像？如果信念與信仰幻滅了，應該如何調整、繼續走下去？

索爾對於愛的意念是很強大的，因此即使一路失去至親摯愛，在最關鍵的時候總是能勇敢爬起來，如他自己所說的「選擇愛」，不怕心碎地去愛，不怕犧牲地去保護，而不像屠神者那樣選擇虛無與毀滅，或是像宙斯選擇自私與安逸。他的勇敢抉擇，顯示出他的英雄特質。

不過，上述思考角度，在觀賞《雷神索爾：愛與雷霆》的過程中很難注意到，因為編劇兼導演塔伊加．維迪提這回對於調性的掌握有些失控了。尤其在前段，導演太注重「笑果」，將索爾描繪得過於呆傻，削弱他的「中年危機」故事線潛力，甚至連屢次失去親友的悲劇都被當成笑哏，也使電影後段將主題認真拉回「愛」的時候，略顯勉強，即使三位主要角色最終都切題選擇了愛，感動程度卻不如預期。

在漫威影視宇宙的第四階段，看得出製片方越來越放手讓導演發揮，例如《永恆族》就讓趙婷拍成了全系列最詩意（或許有些人會說最緩慢）的作品，《奇異博士2：失控多重宇宙》幾乎讓山姆．雷米拍成一部恐怖片，而挾著《雷神索爾：諸神黃昏》極優口碑與票房的塔伊加．維迪提，想必贏得了高度自由，盡情揮灑他的特色。

當然，這不完全是壞事。維迪提對於風格、色彩、聲音的敏感度很高，也相當有創意，《雷神索爾：愛與雷霆》除了 80 年代鮮豔亮麗風格，還有全知之城這樣金光閃閃的眾神聚集之地，以及黑白色調的格爾主場 Shadow Realm──尤其於 Shadow Realm 戰鬥時，黑白畫面間歇閃耀著幾抹金、紅、藍等等色彩，有點像《萬惡城市》那樣，獨特美感讓人極為難忘。

維迪提與共同編劇 Jennifer Kaytin Robinson 也用流暢簡單的方式，將珍．佛斯特自從《雷神索爾：黑暗世界》之後就消失八年多的空白，一次填補回來，使用浪漫喜劇手法，描繪索爾與珍的過去，以及舊情復燃的尷尬與悸動。特別有趣的是，索爾見到凡人前女友拿著他的前神鎚、擁有他的神力，想必不是滋味，但編劇巧妙地淡化索爾對珍成為女雷神的嫉妒，突顯這位英雄一直以來的溫柔善良，而將嫉妒心轉移成索爾與兩把武器的三角戀──索爾為了雷神之鎚不再聽他指揮感到難過，而新武器「風暴毀滅者」對此很吃味，如此安排的喜劇效果極佳。

到了電影最後三分之一，維迪提終於放下對於「搞笑不停歇」的堅持，讓珍與索爾有完整空檔把話談開，誠實以對，兩人的深情遇上無奈的現實，頗為動人，最後悲喜交織的結局，留下遺憾也帶來希望。大家的時間都是有限的，即使索爾看似沒有迫切的時間壓力，也許要很久之後才會面對死亡，但他愛的人可不是。該如何度過生命的最後一刻？倖存下來的人要如何繼續走下去？我其實希望《雷神索爾：愛與雷霆》在面對這些人生大哉問的時候，能更認真一些。維迪提的荒謬搞笑風格有其迷人之處，但面對本片較嚴肅的主題時顯得不夠莊重，並且讓觀眾情緒斷裂，沒有機會好好感受劇情潛藏的深度。

我想，導演可以對故事與觀眾更有信心點，現代觀眾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過動，想想《蜘蛛人：無家日》兩個半小時的片長裡面，不乏相對文靜的時刻，並非時時都在打鬥或搞笑，但鮮少有觀眾認為該片緩慢無趣，又或是花了三小時不疾不徐營造氣氛的《蝙蝠俠》，今年也在全球累積了七億七千萬美金票房。商業大片裡面仍是可以安靜一陣子的，維迪提大可多分配一點動人時光給珍與索爾的愛情、珍與「女武神」瓦爾基麗的友情、屠神者格爾的心路歷程、或是格爾與索爾的心境交流等等，不需要三不五時找那兩隻愛吼的巨羊或是槍與玫瑰（Guns N' Roses）的音樂來炒熱場子，那些元素都很棒，但用得太多會疲乏。

幸好主要演員包括克里斯．漢斯沃、娜塔莉．波曼、克里斯汀．貝爾、泰莎．湯普森、羅素．克洛等等都相當投入且稱職，多少彌補情感被電影步調截斷的遺憾，尤其克里斯汀．貝爾再度由內到外讓影迷認不出他來，徹底化身為駭人的屠神者，將格爾一角的傷痛化為龐大的陰影，替整部片帶來富層次的表演。此外，純就導演想要「散播歡樂散播愛」的目標來看，《雷神索爾：愛與雷霆》還是很成功的，而且我猜想片場的氛圍可能比電影本身還歡樂，由於片中需要許多兒童演員，所以攜家帶眷去拍戲的貝爾、波曼、漢斯沃及導演維迪提的孩子們，都在電影裡客串演出，拍片現場想必充滿一家親與一團亂的溫馨氣息，或許這股輕鬆的童趣也傳遞到銀幕上了；而電影尾聲，索爾身邊那位很重要的孩子，正是由漢斯沃的女兒 India 飾演的，也難怪分別代表片名「愛」與「雷霆」的這兩位角色，在片尾的相處戲碼特別可愛。

漫威影視宇宙的六位主要元老角色裡面，目前只剩索爾還有個人電影推出，依照《雷神索爾：愛與雷霆》的片尾畫面看來，他的故事還沒結束，未來要對上宙斯的兒子「海克力士」，勢必將對人與神的關係有更多探討。我認同索爾的角色還有更多故事值得訴說，他在片尾「類父親」的新身份也頗有意思，而且我依舊欣賞塔伊加．維迪提這位編劇兼導演的荒謬迷人風格，並對他的能力有信心，畢竟這位導演曾把《兔嘲男孩》的敏感納粹題材處理得幽默溫暖又不失莊重，如果下一集仍由維迪提操刀的話，我期望他將調性控制得更好、更感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