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方的藝術祭活動,當然不可能憑空出現,其之所以能夠開始推動,並且還能持續至今,不外乎是一開始有一筆錢、有人想到這個點子、還需有能力將其付諸實行,並經過不斷地修正與長時間的發酵,才有可能成功且持續性地推動至今。換句話說,天時、地利與人和缺一不可。否則,就像我們上次所提到的,日本各地有這麼多面臨相同問題的偏鄉(地利?),中央政府也慷慨地大撒幣(天時),但為什麼最後北海道的夕張會破產,而越後妻有的大地藝術祭卻會被看見?究竟當年的新潟,出現了甚麼樣的關鍵人物(人和),促成藝術祭誕生的契機又是甚麼呢?
(以下所分享的內容,多為NANA濕婦帶團時在巴士上,或是在行程中與旅伴們分享的內容筆記,多少會參雜許多NANA濕婦自己曾經在藝術祭活動中的體驗、感想與小故事,希望可以跟正在收聽或閱讀的你/妳,一起先來一趟腦中藝術祭之旅。等到日後恢復正常旅遊時,也希望這一系列的內容,可以作為你/妳在走訪藝術祭時,無論是行程前、行程中與回國後的陪伴。)
大地藝術祭誕生的契機 如同上一篇我們提到的,其實早在第一回的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開始(2000年)之前,日本就開始意識到地方政府因為人口外移、高齡少子化,進而間接影響到稅收、財政,以及地方資源運用效率低下的問題。因此,當時的日本中央政府便提出了1999年平成大合併的政策;而地方政府(也就是新潟縣政府)則為了因應這項政策,也在自己的領地內先推動應對計畫,以便與中央政府的合併政策無痛接軌。以上的說明或許不好理解(還是只有我自己理解了很久?),我們就舉例來說明好了。
若以偏鄉的小學營運為例,假設我現在有十個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鄉鎮,若僅是依靠每個村落的少少稅收(因為人口都很少),可能無法支撐起每個鄉鎮裡的小學營運下去,最終就是這十個鄉鎮裡所有的小學都倒閉。而這些鄉鎮裡的小朋友,則不得不背起書包往更都市的地方去上課,然後爸媽可能也因此而離開原本的居住地,只為了方便小朋友就學。然而,如果可以把十個鄉鎮合併成一個規模較大、人口較多的鄉鎮,如此一來稅收便可集中運用,雖然無法做到每個地區都有小學,但至少能確保這一區內還有一所小學能持續營運下去,小朋友也不用跑到都市去求學了。
在這樣的思考概念之下,中央政府預計在1999年實施全國性的平成大合併政策;而新潟縣則提早在1994年就開始推動「ニューにいがた里創プラン」(有人翻譯成「新 新潟鄉鎮創新計畫」或「NEW新潟里創計劃」),計畫中將縣內劃分成14個區域,這些區域內個別都包含了好幾個不同的行政區(市、町、村),並由縣廳提供長達十年、總預算六成的補助金,希望他們能活用自己的地方魅力,發展出該區域的特色。簡單來說,就是在中央政府幫我新潟縣劃分區域之前,我就自己先把各個市、町、村分成14個小隊做好準備,然後我還長期出錢幫助每個團隊發揮創意,看他們要怎麼做出自己的特色來。
關鍵人物出場 2017年夏天,於北阿爾卑斯國際藝術祭時,於等車時巧遇北川富朗先生,像小粉絲一樣鼓起勇氣向他要求合照。/照片來源:NANA濕婦
在這樣的政策推動背景之下,新潟縣底下的「十日町行政區」小隊中,隊員分別包含了當時的十日町市、川西町、松代町、松之山町、中里村、津南町等六個區域,他們共同組成了營運委員會,還找來了一位喜歡穿著白色西裝、打著紅色領帶、手裡還叼根菸的關鍵人物-北川フラム(KITAGAWA FURAMU)-協助他們想辦法,看看到底要怎麼在未來的十年裡,好好地運用這筆錢。這位關鍵人物名字中的「FURAMU」,之所以會用片假名表示,是因為這是外來語的緣故,據說說是來自於挪威語的「前進」的意思(有沒有哪位懂挪威語的捧由來幫我們確認一下是否正確XD)。所以台灣目前多是依照音譯的方式,將他的名字翻譯成北川富朗,但如果要用字義來翻譯的話,我們應該也可以稱它為北川前進(喂~)。
沿用至今的大地藝術祭六個分區 北川先生不僅是ART FRONT GALLERY的負責人,有許多藝術策展的經驗,同時他也是道道地地的新潟縣人,因此,除了在2007年擔任新潟市美術館臨時館長之外,也曾任新潟市水與土藝術祭(水と土の芸術祭,三年一次)的藝術總監。因此,在他加入團隊之後,便依據過去累積的各種經驗,提出了「以藝術開創地方發展」的提議,也因此才出現了「越後妻有藝術鍊計畫」,也就是上一篇裡我們曾經提到的大地藝術祭開始之前的基礎計畫。在這個計畫中,北川先生在面對公部門所提出的執行計畫基本架構中,預計分別依照六個小隊員(區域)的個性(特性),為他們各自量身打造一個專屬的「舞台」。例如十日町市小隊員自古以來便是當地交易的市集據點,所以被指定為文化訊息與交流的主要場域;津南町小隊員則因為曾經在此挖掘到繩文時代的火焰型陶器,所以被塑造成可以跟繩文一起玩耍的區域;松代町小隊員作為雪國農耕文化的代表;松之山町小隊員則是提出森林學校的構想...等等。換言之,每個小隊員在開始的時候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特色,並期待可以逐漸打造出專屬於自己的舞台。雖然,大家會發現,每個小隊員在經過20多年的洗禮後,有些小隊員長大成熟了、有些小隊員仍舊不斷地變裝、有些小隊員則仍舊害羞地沒有太大的變化。但直到今天,每當我們攤開大地藝術祭的地圖,或是在瀏覽官方網站時,都還是以這六個小隊員來作為分區索引,可見當時的基礎架構仍被沿用至今。
反對聲浪 當「以藝術開創地方發展」的構想一被提出後,迎接北川先生的,才是一連串挑戰的開始。畢竟這個計畫會使用到地方政府的錢,也就是當地居民、納稅人的錢,所以想要藉此推動大地藝術祭的巨輪,一開始的阻力想必是非常大的。試想,如果你就是當地的居民,有一天來了一個紅領帶跟你說:「嘿,我們想在你家附近搞個藝術品,這將會對這個區域的未來發展有所幫助喔!」,你的直覺反應會是甚麼?當然是覺得:「你在說甚麼瘋話?(請用台語發音會更有味道)」、「這些錢拿來整治河川、補助就醫、或是直接當老人年金,都比你把甚麼鬼藝術作品放在我的田裡來得實際吧?」、「甚麼現代藝術?看都看不懂?」...。同時,這些反對聲浪當然也會對地方的議員、公務人員等都產生不小的壓力,畢竟誰都不想被民眾罵得臭頭,所以大家的心態都相對保守。據說當時在妻有地區中的六個市町村共有約一百位議員,在這個計畫剛提出來時,就獲得了完美的全員反對票!
包裝在公共工程裡的藝術計畫 為此,北川先生前後整整花了四年多的時間,不斷地在大街小巷到處穿梭,從田園到河邊東奔西走,還曾因為路太窄而連人帶車摔進田裡。這些都只是為了更加了解這塊區域的特性;同時,也到各地去向居民、自治振興會、學校、旅館、農會、議會、媒體、公所...等不同的對象,反覆地開了2000場以上的說明會,試圖讓更多人了解大地藝術祭到底是在搞甚麼咚咚,最終才好不容易說服了少部分的村落與窗口。雖然在計畫經費的使用上仍然綁手綁腳的,在做法上也做了一些妥協,但總是勉強達到雙贏的共識。
譬如,藝術作品雖然可以設置,但大多被限縮於容易取得許可的公園、道路或公共場所裡;又因為這筆預算的上游來源為於國土交通省(類似台灣的經濟部,管公共建設),而非文部科學省(類似台灣的教育部,管藝文活動),所以得想盡辦法把藝術計畫包裝在河川整治或道路整修這類的土木工程中,才比較好申請經費。講白話一點就是先以「兼具實用性質的藝術裝置」開始,以便申請縣政府提撥的預算,不但能減輕地方政府的財務壓力,也能讓當地居民可以在虛無縹緲藝術之外,「看見」一些具體的建設與改變。下面我們可以舉幾種類型的作品來當例子,或許大家比較好理解。
公共設施類:像是出現在第一回大地藝術祭(2000年)的作品「河岸の燈籠」,就是具有燈籠外觀的公共廁所;或是在第二回藝術祭中(2003年),請來文字藝術設計師淺葉克己,來設計一座高達20公尺的看板型作品「ステップ イン プラン」,除了可以爬上作品欣賞當地的風景之外,看板上用各種有趣的字體標示出松之山地區的各個景點,並依照比次的相對位置擺放,所以除了路標之外,還兼具了地圖的功能;又如第二回(2003年)的作品「アスファルト・スポット」,則是搭配周圍的地景而把柏油路面抬升成歪七扭八的形狀,這個藝術作品很明顯就有兼具停車場與戶外展示場的用途。以上這些都是民眾實際可以使用的設施,嗯...只是長得「藝術」了一些。 常設型場館類:現在我們在每個區域中所造訪的常設型硬體場館,例如農舞台、森林學校、越後妻有里山現代美術館...等等,都是在第兩回藝術祭舉辦時(2003年)落成的。 住宿設施類:在第一回藝術祭中,與南斯拉夫的行為藝術家Marina Abramović 所合作「夢之家」(2000年)、與美國當代藝術家James Turrell所合作的「光之館」(2000年),除了本身是作品之外,也都是可以提供來訪者住宿的設施。
像上述的常設型場館類與住宿設施類的作品,除了一般展示之外,還得請工作人員來做額外的服務(如飲食、打掃等)。因此,他們除了是看得見的設施之外,還可以提供當地居民的工作機會,這對於提出計畫報告書中的「量化指標」也有所貢獻。(礙於圖片版權的關係,上面有提到的作品照片與介紹,將詳列於文後的補充,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點進去看喔。)
由此可知,即使大地藝術祭一開始推動時受到許多限制,但在北川先生的努力奔走與說服之下,最終,雖然比預定的1999年晚了一年才通過預算,但總算開始將大地藝術祭這個巨輪往前推動了一步。開始之後,他也沒浪費這筆計畫費用,在前兩回的藝術祭中,透過將藝術與硬體設施綁在一起的方式,除了可以讓當地居民「看見」他們在做的事情之外,同時為往後的藝術祭留下了重要的活動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