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罰站!!!」
狼王起身狂吼,我的腦袋炸鍋般滾燙,延燒至臉,瞬間我石化了,成一座雕像定在門邊,不敢跟狼眼對視,只好看向他後方,一塊紅色大布條白字:「V廣告公司各部門菁英會議,熱烈歡迎。」,還好幸運的是,洽逢疫情期間人人都有戴口罩,適時遮住我難看的表情,但這一小小的方塊遮不住他山洪爆發的情緒與會議台下40-50隻狼群的眼光。
「你人生要不要太精采~!」,坐在咖啡桌對面的好友,手中的水杯笑到抖出水花。
「欸!是要不要太糗吧!都幾歲了,還像國中生被教官叫去走廊罰站。」
果然如喜劇大師卓別林說:「人生近看是悲劇,遠看,是喜劇了。」
那是在上海最大狼群聚集地的V廣告公司,一位台腔小白兔誤闖叢林的故事,第一天踏進公司才坐下,組員中一位剛大學畢業的少女小文案悄悄靠近我:「你知道嗎?你一來,業務就問我:你們組新來的創意總監小姐姐看起來好年輕,能handle住工作嗎?」,我回:「謝謝讚美,我41歲。」,小文案跳起來:「什麼?跟我媽一樣大!」。
第一天上班都會有時差,禮物是給你一個永遠看不到幾點下班的漫漫長夜,一個上午,已去拜訪了2個客戶,提了一個來不及看也不知道誰寫的案子,下午老闆叫我去會議室,我一臉興高采烈的跟他問好,他略冷淡說:「嗯…雖然我沒現場看你提案,但你被投訴提案很沒熱情喔!」,我反應不過來,只是睜大眼睛,他繼續說了很多,大意是我的提案方式不夠有張力、不夠誇張、不夠氣勢。我才楞楞的回:「喔~今天是第一天,我準備不夠,下次會好好準備。」,殊不知,這樣的回答無疑是為剛剛的投訴畫上認供的押。
之後這樣的暗房小會議一週平均開2-3次,內容大多重複,偶爾來一句:「你這種風格,可能底下的人會喜歡你...但是,」,我的客戶大多很滿意我的表現,指定我組接年度的廣告計畫,某客戶更直接說:「好喜歡你們這組創意耶!」,但再怎麼用業績去反駁都被判刑,不得上訴。
其實我老闆只是中狼,很少大咆嘯,偶爾發出一點嚇唬聲,我後來也不是很在意他的碎唸,就擔心工作做不完,我常帶著電腦一邊寫案子,一邊聽他訓話。
老闆的老闆是整個集團的狼王,我們管叫他X哥,X哥小我一歲,X哥軍令如山,一聲令下,中小狼群們不能違命紛紛賣命行動,狼王就是有一股台語說的:「喊水水會結凍。」的氣勢磅礡。
我是公司極少數的女性創意總監,多做女性用品或美妝廣告,較少接觸狼王,只接觸集團第二大佬…狼后S姐,她是業務出身,性格犀利,自帶氣場,但現實世界中是比我小三歲,內心頗少女的人,她懂客戶的需求,做事俐落,我蠻敬重她的,後來知道第一次投訴我的人就是她,但我的提案客戶多買單,她也沒什麼可再說的。
我不抽煙,因此很少跟組員們在陽台聊天,組內一個25歲art(美術指導)小P,是很有美感的男生,有天加班很晚,公司內的人群稀稀落落,他端詳了我一會兒說:
「你…真的好不像V公司的創意總監喔~」
我:「嗯?V公司的創意總監是什麼樣?」
小P:「老三樣:狠、無情、壞。」
我:「所以…你是讚美我?」
組裡的文案小組長有兩位,一男一女都是非常聰明靈敏的人,男生是從我老闆那組自願請調到我組,在工作多得如工廠流水線的我組,他戰鬥值超高,寫全案、提案、甚至英文翻譯,他說他想來的原因很簡單,他想要一個不硬性強迫組員加班的小老闆,工作有效率的人不該換來更多工作,也不會佔用組員的私人時間,像是組織小組聚餐等,他晚上想要有健身娛樂的時間,有一次他卻跟我說: 「你就是不夠強勢,我們組才被塞了那麼多工作。」
涉世未深時,每個人是否跟我一樣天真幻想過,以為媳婦熬成婆就能虐待媳婦,爬上創意總監就能命令底下的人,呼風喚雨,去做甲方(品牌客戶企業方)就能刁難乙方(廣告公司),成為公司的要角就能像去菜市場買菜一樣,面對大老闆胡亂塞的工作量討價還價,但真實世界中小白兔永遠做不了大野狼,連披上狼皮都被強風刮走。
就這樣彷彿做了五年的五個月後,公司在陽朔盛大舉辦Leadership Meeting,北京與上海兩地的主管要角們相聚,討論公司的新創項目與主管培訓課程。手上工作多如山的我,真的很不想去,但我的partner離職了,公司堅持一組一定要有一個創意總監去,只好去了。
第一天在陽朔的晚上,住在桂林山水環繞的美麗山莊裡,一人一個房間,房間內很豪華,有小客廳、快比房間大的浴室浴缸,想到手上還有6個未提案項目,無心欣賞風景與泡澡,與組員電話會議至凌晨,隔天一大早快步去餐廳吃早餐,與另外一位女生創意總監吃著聊著發現怎麼人都不見了,我們才小跑步的衝去會議大堂…,此時9點04分,一開門就迎接狼王怒吼:
「去門口罰站!!!
遲到的人沒資格坐下來聽課,你們知不知道準備培訓課很辛苦?」 他的吼是蛇魔女梅杜莎的魔法,把我定在門口,台下40-50個主管們面面相覷,我已經尷尬到不知道台上在上什麼課了,兩位服務生見我們一直站著,搬椅子讓我們坐在門邊角落,不知道過了多久,狼王把我們叫到門外,我吞吞吐吐的說一句:「對不起!」,像是做錯事的中學生面對要把你退學的校長那樣,狼王放緩了面部表情,口氣平和了很多,他說希望我們既然都來了就要好好參加活動,並請我們進去找位子坐下來上課。
第一堂課總算結束了,狼王不放大家下課,搶先一步上台說他的脾氣太火爆,之前罵走了一位老員工,我不知道狼王這樣說是否有點示弱?我的腦袋還在嗡嗡作響。
那位老員工私下曾跟我抱怨過:「拜託~哪一次開會沒等X哥幾小時…,我們的時間就不珍貴?我們準備的提案就不辛苦?」
哼!X弟吧…,我心想。
而大廣告公司的好處就是,新聞刷新的速度飛快,晨間新聞是暴怒X哥與處在罰站熱點的我,午間新聞已被狼后S姐在台上放聲大哭的新聞蓋過,起因是公司成立一個自由品牌,是自孵網紅頻道,但公司創意們根本沒時間去幫忙,這個項目就任由一些製片、業務去經營,想當然爾,做的起來的人還會去上班嗎?狼王要大家誠實說要不要廢除這個項目,一位元老級的員工舉手說應該要廢除,S姐搶走狼王的麥克風,當場暴哭…,她邊哭邊說我們根本沒盡力就想放棄,看到眼前的這一切,我浮現出那三句靈魂拷問: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做什麼?
職場的壓力食物鏈
狼王狼后出身業務,V廣告公司被打造成績效掛帥,長期下來形成狼性DNA與官僚文化,員工的流動率特別高,尤其是創意,創意雖然有分麵包客戶(純賺錢)跟愛情客戶(得獎作品),但這平衡始終要有個標準,最終我也成為HR檔案中離職率的一個數字。
罰站事件前,有一次難得跟X哥去北京提案,路上他處理一個因小編PO文失誤而讓公司瞬間損失一百萬人民幣的事故,他馬上打電話,用一種我從沒看過的姿態跟客戶道歉,我能理解,愈多權力的高職位,肯定愈多壓力,狼王狼后所要面對的,不管是我組的小文案又或是我,不在那個位子很難發現。
謝謝你 叫我去罰站
被叫去罰站肯定覺得很丟臉,從走廊的角度往內看,大家正坐著上課,聽老師講課,對比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被排擠在群體之外。 直到後來,我發現,群體逐漸演變成體制之牆,在牆內做個標準學生/員工才算正常嗎?雖然有機會掌握教鞭與權仗,但對我來說牆內太多身不由己。當然,可以選擇坐著跟大家一起行動,至少安全的多,但也可以選擇站在牆外,即便那看起來像是一種懲罰。 所謂的狼群法則或許只適用牆內的一小片叢林,小白兔看到的天空更遼闊,風景更不同! 現在,我選擇站在"上班"的對立面,完全沒有被孤立或丟臉的感覺,被罰站後才懂,原來...我更喜歡站在走廊上的那個自己。 -沒上班的第532天,在當上遊民後回頭看的社畜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