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來,母親的那件紗質碎花套裝,依然靜靜地躺在台北家衣櫃的某個角落,收藏在塑膠密封袋內。
老家是四樓透天的磚蓋村屋,左側隔著一條小走道,是一間父親親手蓋的磚瓦小平房,裡頭分別有父親及母親各自單獨的房間。沿著小走道再往裡走是舊餐廳及廚房,門外面則是用磚牆圍起的大豬舍,早期養的是黑毛母豬,主要是為了能夠生小豬來賣錢。曾經聽母親說過,我們養的是擁有山豬血統的豬,也是所有豬種裡面經濟價值最高的,所生下來的小豬自然也可以賣到好價錢。小時候,兄弟姊妹們都知道,小豬的誕生代表著自己的學費及零錢,有了清楚的著落,而小豬的夭折,不僅是一項打擊,也是希望的落空。父親也在豬舍上方架起一個平台,置了幾個雞籠,如今也僅剩雞籠上的幾隻土雞及負責生蛋的老母雞了。
母親的房間,必須從父親床尾處的小門進入。由於母親常年將窗簾拉上,讓房間內感覺幽暗沉悶,又因為通風不良之故,讓整個房間充斥著前夜所遺留下來濃重的蚊香味。床頭右側放著一張老式梳妝台,除了梳子,只擺了一個相框,裡頭放的是妹妹高中時的相片;床尾則是母親的木質老式衣櫃,衣櫃右側鑲入一面鏡子,左側是一個雙開的門,門外浮刻了素雅的蘭花造型圖案,下方則有三排大小抽屜,除了放置母親的衣物外,聽說還收藏了不少我們未知的「寶物」。在母親過世前,沒有人會刻意去翻找母親的衣櫃。
母親過世後的那幾天,家人合力整理母親的房間,卻整理出一件件的回憶——姐姐多年前託人從大陸買了一只廉價的玉鐲送給母親,被不慎摔碎,母親捨不得丟棄,用紙張仔細包妥,置放在衣櫃的一個角落存放著。或許母親在意的並非玉鐲的價值,而是認定女兒的那份孝心。
接著,母親的衣服陸續被整理出來放在床上,每件都代表著兒女的孝心和感恩。按習俗,每一位子女必須帶回一套母親的衣物放在家中,好讓母親來看我們的時候能有乾淨的衣服換穿。我從中挑了一套紗質碎花套裝,捧起母親的衣服將整張臉埋入,感受如同投入母親懷抱般的撫觸,聞著母親衣服上輕輕淡淡的香味,記憶下那令人懷念的味道。
記得我結婚的時候,母親就是穿著這套衣服,穿梭在結婚宴客的場合中,大家都誇說好看,可是卻從此沒再看母親穿過,以後也沒有機會穿了……如今想來,心中頓時湧起一陣酸楚。
母親那件碎花套裝到了台北後,隨著我們幾次的搬家,它也經歷了幾個不同衣櫥的家,鎖在密封袋內的衣服,若是沒有特別的理由,幾乎不曾打開,深怕睹物思人而傷情。但是那記憶中母親衣服的味道,卻依然清晰,不曾忘記。幾次午夜夢迴,夢見母親在不遠處對我微笑,身上正穿著那件紗質碎花套裝,醒來時周遭似乎還留下一股熟悉的淡淡清香,那必是母親確曾前來探視過兒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