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十八高壽的高達,歲月歷練並不見得讓他圓潤優雅,而反而以一種新資本主義時代的爆走老人姿態,不斷創造驚訝。在《斷了氣》(À bout de souffle, 1960)邁向六十周年之際,這個鑲嵌在全球影史、獲獎無數的傳奇頂尖導演,近年來卻在大大小小的訪問之中,不斷透露出一個荒謬卻現實之情境:叫窮。就算六十年拍了上百部作品,高達電影能賣座的可能只有三、四部(連其最有商業潛力的《輕蔑》Le mépris, 1963、《狂人皮埃羅》Pierrot le Fou, 1965 都賣得不好),雖橫掃世界頂級影展,高達卻把他新近拿到的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給「折現」了;這個藝術殿堂導演不忘在電視訪談中宣示,若中樂透,他就不拍片了。我們或許可以慶幸(高達還沒中樂透),近九十的高達,仍然在不管經濟或生理條件之困難重重下,如何繼續製造驚世影像。
高達從《電影社會主義》(Film Socialisme, 2010)邁向八十歲之後,似乎越來越有意識地朝向極簡,朝貧窮創作模式邁進,若說《告別語言》(Adieu au Langage, 2014)雖全部為加導演共三人工作團隊拍攝3D,但整部影片仍為實景實拍,到了《影像之書》,實拍的可能只有開場,高達在自己書桌上拍自己的手,其餘整部作品都是過去電影檔案的蒙太奇。阿杭諾(Fabrice Aragno),自《電影社會主義》以來,變成高達名副其實左右手,包辦製片/攝影/燈光/收音/剪接,在〈電影筆記〉訪談中表示:「他尋找不依靠團隊的方法,就像畫家可只以他的手,全部掌握。」 阿杭諾結論道:「對他而言﹐如果所有可以在他的廚房完成,這就是一種純粹的書寫。」高達於是以其自覺的貧窮極簡,在新資本與好萊塢電影宰制的當代,持續興風作浪。
高達瞥見天意:家犬羅西
電影學者布蕾內在〈電影筆記〉訪談中,認為這個新浪潮導演以近九十高齡,「發明一種ZAD(Zone d’Images au combat),『戰鬥影像區域』,與其說是防守,不如說是一種進攻與創作的模式。」布蕾內更直言:「高達的影像,為一種『非亞里斯多德理性世界』的嶄新思考素材」,也就是說,高達於《影像之書》,「提供我們一種反對邏格斯(contre le logos)之永恆激進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