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資訊
《優伶天子》,由王安祈擔任編劇顧問、趙雪君編劇,以後唐莊宗李存勗、十三太保李存孝之史事創作改編而成,由國光劇團盛鑑、溫宇航、黃宇琳、李家德領銜主演,唐文華特別演出。
是戲,一定是戲,真真一臺好戲。──《優伶天子》
戲甫一開幕,橫於舞台的投影幕上以溫和的淺棕色調勾勒出筆墨山水,右上角一處特意開出如明月般的空白窗眼,播放的是一幕幕「五馬分屍」的畫面──柔和的淺色調,輕緩的背景音樂,速度快而又不聞慘叫馬嘶的畫面,愣是將這該是慘忍血腥的景象鍍上一層唯美。
上方明月裡的慘案仍在繼續,簾幕右下角悄悄開了一道口,一個又一個身著黑衣的骷髏緩步列隊而出,走過了舞台,彷若死亡如影隨形,無處不在……
義兄慘死,讓他的世界從此有了重影
骷髏下台,山水幕起,這臺戲一搬演便迎來第一波高潮──十三太保李存孝因叛國罪遭處五馬分屍之刑。劇中,晉王怒不可遏,聽不進義子哪怕一句為自己辯護的話,執意處刑;而作為晉王帳下最驍勇善戰的將軍,又是晉王義子的李存孝,一字一句,如泣如訴的是他對義父的孺慕之情、對晉王的忠誠不二,怎奈何如何表白心跡,仍躲不過殺身之禍。
舞台上,四條七尺紅綾縛住李存孝的手腳,飄逸、決絕,似李存孝的血在與馬匹抗衡時浸紅了布,即使中途馬匹哀鳴不止、不肯前行,也未能阻止一代名將被逼赴黃泉的路。又一條紅綾套上了李存孝的脖頸,他終究死在了五馬奔騰之下,飄盪的紅綾落地,一位戰功赫赫的鐵漢男兒,死後也不過一縷幽魂。
李存孝被五馬分屍這一幕,困縛他手腳的紅綾,死前仍舊不變的為義父祈禱身體康健的話語,是身為螟蛉子的淒涼悲哀,是身為武將臣子的忠貞無二,聲聲淒哀,更為這樣的殘酷刑罰染上一層不忍。
十三太保死後,晉王午睡,在朦朧中聽見李存孝死時悲鳴,清晰如在耳邊,驚醒後一問才知,是他的親生兒子李存勗在校場搭了戲臺,正演著那場晉王殺義子的戲。戲裡,晉王終究不忍其待如親子的義子痛苦而死,便在其苦痛時射出一箭正中心口,了結了十三太保的性命。即使父子相殘的戲碼多是悲涼,卻因這最後義父出於不忍的一箭,平添了些許溫情。但現實裡,李存勗堅信的事實,這父親溫情送終的一箭,在當年親眼目睹李存孝行刑、如今陪著李存勗演戲療心傷的韶華,以及收藏著代表家族三件大事的三支箭的晉王這裡,卻都或多或少有了層掩飾。
父子相殘,其中可真還存有一點父慈子孝?
風雲帳下奇兒在,奈何錯生帝王家
晉王世子李存勗一登場,便是親自在戲臺上演出串戲,好似紈褲子弟玩物喪志的模樣。可當晉王召他來,那被珍藏的三支箭的來歷,他亦如數家珍,懂得父親的理想抱負。隨後,與梁王之間的戰事一觸即發,世子被晉王留在了都城,而他則與其他義子們一同親征。征戰期間,晉王未達戰場便舊疾復發,軍情一籌莫展,而遠在都城的世子,卻憑藉治喪的名頭與多日不散的大霧,讓軍隊披麻戴孝走過了兩軍對壘的戰場,巧計獲得晉王讚賞,父子同心大破梁軍。然而,也是在大霧茫茫,殺聲震天的戰場中,晉王身死,世子在烽火之中承繼父位,擔起家族的宏圖大願,一洗觀眾對於李存勗紈褲子弟的初始印象。
李存勗也不負父望,擊敗了梁王,成為後唐的開國皇帝,然而他武功了得,卻重用伶人,當朝文武百官都不比伶人受其信任。在戲中,剛登基為後唐君主的李存勗在戰場上帶回了一名遊走各地,哪兒有好戲便往哪裡去的伶人年光,從此更是將他視為知己,無一不談。
戰事剛停,正是百廢待舉、休養生息的時候,貴為一國之君的李存勗卻在宮內日日串戲,他自己一下是虞姬,一下是紂王,與韶華上演著一場一場的好戲,荒唐的行徑即便是皇后好言相勸,亦是不改,換了昔日大太保、如今的國舅來進言也是被三兩帶過,就是想舉薦賢才,也被李存勗故意將職位封給了伶人擔任。宮闈之中,李存勗一邊藉著戲要查清當年十三太保慘死的真相,一邊與大太保進行權力角力,不讓分毫。可在朝廷之中,文臣武將又怎麼會信服上不了檯面的伶人呢?
歷史中的後唐莊宗李存勗,能征善戰是真,熱愛歌舞、音樂與戲劇是真,重用優伶也是真,他甚至為自己取了藝名「李天下」,親自粉墨登場,導致荒廢朝政。這看在一眾當年隨著先王征戰無數的武將、那些義子眼裡,又如何能夠服氣?
戲中戲,人世間何處不能是戲
上元佳節,李存勗囑咐韶華在宮裡佈置七臺篷車,每一輛篷車上都演著不同的劇目──玄武門之變、殺劉封、霸王別姬、貴妃醉酒……一臺有一臺的篷車戲將人世間悲歡離合全都納入,而第七臺篷車卻是空空如也,是他留給自己的戲臺。這一車車的好戲,看在無心人眼中,是皇帝念著佳節與諸位同樂,賓主盡歡的好意,可落在有心人眼中,就那三臺演著父子相殘戲碼的車棚而言,便已是被戳中痛處。這廂和樂融融的好戲演罷,那頭才有一場手足相殘的大戲正準備開演。
大太保忍著自己的妹婿荒廢朝政,荒唐度日三年,總算等來了起義謀反的絕佳時機。叛軍一舉攻入皇宮時,李存勗還如往常一般與優伶們待在一塊尋歡作樂,見到來擒拿他的敵軍,雖驚卻不慌,當年打下江山的勇猛仍絲毫未減,可惜縱然一騎當千,也不敵對方人海戰術的消耗,終是走到了窮途末路。
當大太保與年光一起出現,李存勗才知昔日最為寵信的伶人年光竟是大太保早早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更被告知他一直深信不疑,由父親射出、解救了義兄苦痛的那一箭,竟是韶華所出,戲文上父子相殘的最後一點父慈子孝根本就只是他的一廂情願。然而他不氣不惱,反而開懷大笑──他想起初見年光時,年光曾問他不知道他這齣戲接下來會上演什麼樣的戲碼?也正是年光這樣一個窮盡一生追逐著戲劇的伶人,才讓他視為知己。而今,這齣以李存勗為主角的戲,也走到了尾聲,他期待著年光為他安排了什麼樣的收束。
最終,年光親手搭弓射箭,為這麼一位優伶天子的生命畫下句點。李存勗中箭後,拖著重傷的身體,找到了那上元節時準備的最後一輛、沒有演出劇目的篷車,虛軟無力的身軀倚在篷車的台階上,奄奄一息。沒想到,韶華抱著琵琶正躲在車中,這場屬於李存勗生命大戲的終曲,才真正緩緩奏起。
舞台上,篷車內,琵琶奏響,燎原的烈火既是李存勗前半生的金戈鐵馬,也是侵吞後唐國祚、積沉已久的百官之怨。熊熊火焰映照著篷車的孤獨無依,卻也映照著李存勗以自己一生做戲、在戲劇上寄託的豐沛情感,如若他不是晉王世子,他是不是就能成為傳唱千古的傳奇優伶呢?
生死離別不過一瞬,戲台上一舉一動才是永恆
最後,李存勗在唯美壯闊的漫天燦爛星斗下嚥氣,了結他在戲中尋真的一生。都道人生如戲,戲似人生,這一齣「優伶天子」不正是人生與戲,雜揉交錯,分都分不清嗎?
我們不知道歷史上的後唐莊宗,是不是真受十三太保遭五馬分屍之刑而影響至深,但在京劇《優伶天子》當中,李存孝的死,著實影響李存勗一生。年幼的他目睹義兄慘死,不願相信這是真的,打從心底認為這是一場「好戲」,至此深陷在戲文當中,迷戀著戲中的「真」情。
但戲就全然都是假的嗎?全劇有一段話對這個問題提出一個見解:「只要能夠感動人的都是真」,戲劇當然是演出來的,但無論是經典的傳統劇目或是現代新編的戲,通篇戲文要讓臺下觀眾感同身受,和故事裡的角色們一起哭,一起笑,便全仰賴演員們在演出時所下的功夫和投下的感情。
人間悲歡離合,生死相隔,在發生的那個當下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而已,戲臺上的悲歡與生死,卻跨過千秋百代,銘記在戲文當中。與李存勗感情深厚的義兄斷氣只消一秒,安葬入土後世間再無此人,他卻靠著演戲,一遍一遍記著義兄的樣子,一次一次憶著那點點滴滴,這讓李存勗怎麼能不戀戲、不貪戀戲中毫無矯飾的真情?
戲,雖假亦真,哪一個看戲、做戲的人,不是在這段段戲文中,尋那一點感動人的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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