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恭尚未決定,是該先擒下眼前奸細,或是立即趕往城牆,便聽得城門已開。精銳的騎兵瞬即湧入太原城中,不過,尉遲恭倒是鬆了口氣。
盡是唐軍裝束……來的,是自己人。
城門衛兵不經通傳便開城門,尉遲恭大概也猜到來者何人了。
騎兵們很快向兩邊讓道,迎接正主兒入內。大纛當先,不是秦王李世民旗號,又會是誰?
這邊是預料之內,尉遲恭沒想到的是,他始終緊盯著那奸細大漢,但對方卻絲毫沒有逃脫之意。
「這下可糟了……」
不消片刻,李世民來到眾人跟前,果然與這大漢相識。
「闞將軍何以在此?」
不過,尉遲恭聞言也是鬆了口氣。至少這廝不是秦王派來的。
尉遲恭連忙下令解除包圍,在李世民授意下,眾人便往城西軍營而去。
一問之下,果然李世民是領軍前來防備突厥入侵。但太原方面並未回報啊。
李世民淡淡道:「朝廷收到的消息是,突厥可能穿過桃花谷奇襲。眾臣均表示應由太子領軍迎戰,不過太子以為不無聲東擊西可能,故力薦我協防太原,以策萬全。」
聽到李世民說聲東擊西時,尉遲恭不禁臉上一熱。還好他面色黑沉,倒也無人察覺。
尉遲恭是聰明人,便是這樣三言兩語,他也已聽明白:如今朝中以太子為尊,秦王聲勢不再。或許,該找機會改投明主?
不過,李世民看上去並無頹喪之意,一路車馬勞頓,亦無疲態,反倒有些喜上眉梢。
尉遲恭不慌不忙道:「怎不見刀人隨侍?」
李世民笑道:「刀人已有身孕,我命他們直接往郡守府歇息。」
尉遲恭忙單膝下跪,拱手朗聲道:「恭喜大王。」
李世民擺了擺手:「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闞將軍私訪太原,看來也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尉遲恭起身道:「微臣分內之事,大王無須掛懷。我已派人協助查訪,近日內必有消息,只是有一事,微臣不知是否當說。」
李世民微一沉吟,便道:「你是指吳王私下遣人調查太原?」
尉遲恭點點頭:「大王英明,臣只怕這『幫手』另有算計。」
李世民冷哼道:「無妨,朋友都是一時的,能利用時便互相利用。往好處想,既然他瞞著我,那麼只要查出眉目,太原邊疆發生了甚麼事,亦非他所能知曉。」
尉遲恭心領神會,頷首道:「派去協助闞將軍的,都是臣的心腹,保證不會走漏任何消息。」
沒錯,一旦有所收穫,在這裡把闞稜收拾掉,杜伏威手上也不會有任何籌碼。
不過更令尉遲恭欣喜的,是此事若有著落,李世民肯定能夠找回優勢。
登上太子之位?
不,尉遲恭認為,公主之死如果真的牽連到邊塞戰爭,那麼,李世民能獲得的,將是皇帝的位子。
只是別瞧李世民平素冷酷大膽,今天他會私自追查此案,就說明了他對親族仍是有情。就算局勢有利於他,只怕也不是那樣輕易會進逼父兄。
這方面,尉遲恭知道,還得多多琢磨才是。
數日後,尉遲恭找出了一份徵兵名冊,上頭雖有註記,卻未書明因何徵召。與李世民討論過後,相信極有可能便是獨孤晟所遺留,便著人挨家挨戶去訪。
很快,便有所收穫。
太原城外,西八里處的村子,一戶樵家的兒子二毛,曾經在當時接受過朝廷的徵召隨軍出征。
幾個月前,二毛回到家中,神智渙散。老樵夫知道必定出了什麼變故,遂將兒子藏了起來,不與人知。
但這幾日官兵查人,鄉下人不懂作偽,一下便有人將二毛返家之事供出。
唐軍循線逮人,也不花什麼力氣。可想從二毛口中問出些什麼,也是不能。
尉遲恭尋思,決定先行回報李世民。
其時,李世民正與高惠通用膳,聽聞尉遲恭有要事稟報,李世民本欲相迎。
不料高惠通略有不適,又拖延了片刻。
高惠通道:「此事要緊,不如你先與尉遲將軍同去,回來再與我說,也是一樣的。」
李世民搖了搖頭,道:「逝者已矣,現下對我最要緊的,便是妳與孩兒的安危。」
高惠通伸出手,輕撫著李世民的臉頰,笑道:「沒事的,我休息一下就行。過去的努力,總不能讓它付諸流水,是吧?」
聞言,李世民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姊姊跟姊夫站在自己這邊,李世民是知道的。
但太原起義時,父親所說的話,言猶在耳。
「你的身邊,我的身邊,建成的身邊,都會有許多人給我們出謀劃策……但千萬不要忘了,我們才是一家人。危難之中,只有我們能夠互相扶持。」
姊姊的行逕,算是一家人嗎?
而萬一,對姊姊下毒手的,真是父親,那又能算是一家人嗎?
李世民不自覺的握緊了高惠通的手。
或許,只有跟自己出生入死的高惠通,以及她腹中的孩兒,對此刻的李世民來說,才是真正的家人。
高惠通雖不知李世民心中糾葛,但多少也了解他的性格。
輕拍李世民手背,高惠通輕聲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此事一日未能水落石出,別說你我,便是這孩兒,又豈有安睡之日?去吧。」
是啊,不論對頭是誰,總要上戰場才能見真章。
怎麼自己變得如此膽小?
李世民突然覺得有些可笑,緩緩起身道:「好吧,我去去就來。」
說完,轉身離去。
高惠通只是癡癡望著門口,喃喃道:「只要你不忘了這份氣魄,那不管什麼樣的難題,總會有辦法的……」
卻說李世民備了馬匹,與尉遲恭同離郡守府,並肩而行。
尉遲恭道:「是不是去請闞將軍一同?」
李世民正要答話,郡守府卻有下人趕來,轉交刀人親筆便箋。
「帶上闞稜,以求公正。」
李世民不解,將便箋交給尉遲恭一覽,道:「你們倒是有志一同。」
尉遲恭拱手道:「不敢,幾日前刀人與臣提及,便是事情查出了端倪,若皆是大王親信所言所知,他人未必盡信。吳王此刻是友非敵,正如大王所說,能利用的就不該放過。」
李世民哈哈一笑:「好,這女諸葛怕也是算到,你勸不動我,才又出這錦囊妙計。咱們走上一遭便是。」
就在一行轉往闞稜住處而去時,一抹黑影,悄悄的從街旁的屋頂掠過。
當李世民與尉遲恭、闞稜抵達軍營時,見到的只是二毛的屍體。
營中無人知曉,究竟出了甚麼事。
尉遲恭勃然大怒,正要責打看守的衛兵,李世民連忙攔住,將閒雜人等趕了出去。
李世民道:「看來,對方的人,就在我軍之中。沒有意外的話,怕是我引狼入室了……」
闞稜搖了搖頭:「小人斗膽,吳王曾與小人說,公主終戰所遇,必突厥也。然此事秘而不宣,吳王推測,怕是未戰先敗。究其根本,定有內賊。」
尉遲恭點點頭:「我大唐百川納海,朝臣來自四面八方,更多是一時之雄,有人與突厥暗通款曲,並不意外。」
李世民慢慢明白了:「此人未必位高權重,但卻知曉我軍虛實與路線。可若是如此,揭發公主死因,對他們不是更加有利?何須殺人滅口?」
闞稜與尉遲恭對望了一眼,只見尉遲恭面有難色,闞稜遂將話頭接過:「勝者不因其勇,乘於時,優於勢也。秦王素善戰,應曉此理。」
李世民咀嚼著這番話,片刻,終於醒悟過來。
「欲取大唐而代之,必先令我父……皇上無後!」
尉遲恭忙道:「正如大王所言,此番突厥入侵,恐怕是項莊舞劍,志在沛公。天幸闞將軍至此,與微臣協力,當可護大王周全,保太原不失。」
李世民面色凝重,點頭道:「對方打草驚蛇,令我們有了防備……現在真正有危險的,是太子那邊。立刻著人通知太子,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