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host Stories VII

他那年出城辦差，投宿在邊郊的旅店。他沿著曲環的階台，逐緩登階到三樓的客間，窗外的斜陽影洩在土黃的矮牆上，鐘紅色的屋瓦砌藻菱菱，凹字口栽著一口半乾涸的淺池，房內擺設倒是簡樸 ─ 朱梨的鏡台安著兩張璜凳、拔木的羅漢床旁搭著梳洗的銅盆、跟一具戶門半掩的筑櫃。他打點著行李，將衣物掛納在筑櫃裡，叩地，一只鐵盒落在他腳邊 ，盒裡三頁斑黃的信紙，筆跡上看上去秀清，卻是不熟悉的言語所寫，夾著一紙女像的素描畫，背面寫著 por Marena。或許只是之前房客留下的吧，他就收回放入筑櫃裡，明日再跟櫃台說去。

倘過幾個時辰，青鏽的風扇溯溯地轉，薰熱的晚風仍不斷地拂著。在他半夢半醒之間，自羅漢床起了半身。忽見鏡台前人影一晃，不知是自己恍惚，還是有宵盜潛入。他定睛一看，正準備破口大罵。一蓬捲披髮的男子捻鬍沉嘆，暗淡的月色微微照在棕橄色的瞳孔，以及一身鬱藍的褂袍上，而男子手上握那只鐵盒不時呢喃著。「你是誰？」「我是這洋房以前的主人，來拿回我的東西，謝謝你。」男子緩緩撇頭望向他，竟然說起他的語言。「你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謝謝你幫我找到鐵盒，這裡頭的東西對我很重要。」男子再次嘆了息，指著鏡台說，「我的名字是安里略。就讓我告訴你，我的故事吧。」

鏡台裡照映著男子走在這城的街巷，但看上去卻年輕許多。「我是派來這裡傳教的，但其實我是來找她的。」男子比著那張素描畫，「我來自她的家鄉，但她比我早了很久來到這裡。我花了很多精力學習這裡的語言，才來到這裡。」鏡台裡男子走了很久，才在一座宅第的庭園前停下。裡頭那位少婦想必就是 Marena 吧。「她是跟著生意來的，可我找到她時，她也早是生意的一部分了……我太天真了。」男子握著那封信紙呢喃著，「後來我也做起自己的事了，我傳教、我看病、我幫這裡的官府通譯，我甚至做起茶葉的生意、蓋了屬於我自己的洋樓了……可是我從未有勇氣告訴她……」男子的身影在月光下愈漸軀淡，鏡台裡卻映著一批舉長火炬的鄉勇圍燒著教堂，簇擁擠入這洋房翻箱抄櫃。而男子散衣披髮地跳上港口的舢舨，浮載在浪奔浪流之中。他起身走向鏡台，只見男子飄沒鏡中，而他們的面容都在朦朧中彼此憔悴。

他驚坐起身，原來是夢一場。而夢境的似陳舊事，返照的卻又是如此青陌。可他沒躺在洋樓的羅漢床，而是在德國宿舍的書桌上。今個周末下午報名了線上讀書會，晚間還約了朋友錄節目，得抓點時間讀點書寫論文，沒法多琢磨了。

─《每段曾經觸及靈魂的過往，回想起來都是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