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選劇｜以靈魂和生命留住你想要的真實──《今際之國的闖關者》第二季

今年年底，Netflix 於台北街頭盛大宣傳《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今際の国のアリス）第二季即將開播，把城市變成遊戲場，讓觀眾得以體驗闖關的樂趣。在第一季中，玩家們已經於所有數字牌中勝出，卻發現還有 12 張人頭牌正等待著他們，「今際之國」的秘密，似乎也即將在打敗所有人頭牌後揭曉。

第二季卡司更加華麗，其中最受矚目的絕對是扮演裸體藝術家「梅花Ｋ」久間的山下智久，不只演員本身吸睛，他在劇中透露的思辨也是貫串全劇的其中一大哉問：「真實的世界究竟是什麼？」作為本季主角們參與的第一個遊戲，與最後一集加納未來兩次編造真相以動搖有栖相呼應。

除去建構外在世界的一切之後，什麼是我們所相信的真實？

劇中，幾乎每個人在原本的世界都有不堪的一面或無法面對的傷痛：有栖沒有人生目標、宇佐木無法走出喪父之痛、水雞因性別認同而與父親鬧翻⋯⋯等等。即使如此，多數人還是如常地度過每一天，畢竟也沒有一定要死去的理由，不甚舒心卻持續活著，不好不壞地度過人生。當戴著面具面對他人已成為習慣，面對自己的內心時，也已經沒有脫下面具的必要，這甚至不是一張畫著笑臉或哭臉的面具，而是沒有表情。

這些虛偽、欺騙，或說對生活、人生的冷感，在今際之國都會消失，因為玩家被迫直面死亡。如同久間所說：「虛榮和欺騙，在這個世界會瞬間瓦解，只有面對死亡才能看見人的本性。這裡才是真實的世界，遊戲是真實的對話。」對追求絕對真實的人們來說，今際之國才是真實的世界。

從另一方面來看，所有的人頭牌關主都是今際之國的國民，既已成為國民，視這個世界為真實也毫無古怪之處。那麼問題便在於，為什麼他們會成為今際之國的國民？謎底也將於本劇最後揭曉。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邁入第二季後，不同於第一季的遊戲各自較為獨立無關聯、僅有關於生命的探問串連其中，這次能從幾個重要遊戲（劇中有被詳細敘述的遊戲）的闖關過程中找到共通之處。

苣屋與其他人走散後，前往參加「紅心Ｊ」的遊戲：每個玩家戴著頸圈，背面顯示著四種花色的其中一個，每一輪花色都會改變，必須要透過他人才能知道正確答案，而玩家必須想辨法找出紅心Ｊ並騙過他，這場遊戲才會結束。意即這是一場呈現各種信任難題的遊戲，正好接續了久間與有栖之間的對話──欺騙與真實將會在此不斷拉扯。

在信任關係之中，可能會有幾種狀況，一為互相信任，二為互相存疑，三是一方信任一方存疑。前兩者的關係都非常穩定，第三種則會使一段關係變得危險，在一方不信任的情況下，可能會告訴對方錯誤的答案；也可能對方告訴自己正確的答案，卻因為懷疑對方而不採信，最後都會導向死亡。

信任關係僅是遊戲的表象而已，觀眾得以隨著苣屋的觀察與分析，一同探究每個人建構關係的可能路徑，以及坦承、說謊的動機。有人組成團體，以確保答案正確，有人透過親密關係建立牢不可破的信任，也有人施以暴力欲使人心生畏懼而臣服，劇中各種信任關係的建立，在當今社會中都極為常見。

然而，並不是所有關係都能如常運作。即使是看似最為穩定的團體行動，都可能出現集體欺騙的狀況，只要意見領袖決定了答案，其他人便不敢、覺得不必要反抗。人們給出錯誤答案的原因很多，劇中則全部導向各種可能的負面情緒：厭惡、恐懼、懷疑，或懷抱惡意，而所有的情緒都僅能存在一輪遊戲的時間，在被欺騙的玩家死亡之後，便無所遁形，只是死者再也不會知道。

團體行動倚靠團體共識或規則的制約，親密關係與暴力則都訴諸於個體之間的權力控制，有可能維持得十分長久，也可能很快就有一方不願被禁錮。親密關係與暴力更加講求雙方之間互相同意（不論自願與否），只要一方有辦法離開，這段關係便無以為繼。紅心Ｊ的遊戲展現各種信任建立與破裂的方式，並將欺騙的後果極端化，與前頭久間的話相呼應，亦展現今日人際間的信任越趨複雜與難以維持的景況。

若說前兩個遊戲都有其可看之處，那麼「黑桃Ｑ」恐怕是最不討喜的一場遊戲。這場遊戲由黑桃Ｑ隊四人對抗挑戰者隊十六人，每隊輪流進攻，按下對方成員背上的按鈕就可以讓他們停止行動，並於下一回合變為自己隊伍的一員。這場遊戲若是探討多數人為了活命願意加入黑桃Ｑ隊永遠留在今際之國，或許更有探討價值觀選擇的空間，但其呈現依然落入日劇慣於說教的窠臼，在宇佐木對玩家們「曉以大義」之後，終於扳回劣勢，實為幾個遊戲中較為可惜的一個關卡。

同樣想要呈現劇中人的價值選擇，黑桃Ｑ之後的「方塊Ｋ」猜數字遊戲，則精彩得多。這是苣屋獨自參加的第二個遊戲，前半段講求預測他人的心理，進入苣屋與關主九頭龍的雙人對決後，逐一揭露兩人過去對生活諸多不公的失望。後半段上演的不再是推算，苣屋將生殺大權交到九頭龍手中，但對九頭龍來說則是生死與人生態度的抉擇。我們可以說苣屋是卑鄙的、大膽的，同時還有著殘忍的溫柔，讓對方有機會在今際之國實踐他的理想，即使是以生命來換。

最後兩個遊戲「黑桃Ｋ」與「紅心Ｑ」截然不同，呈現本劇最相異的出色之處：刺激的打鬥場面與深掘人性弱點的心理戰。「黑桃Ｋ」的遊戲強迫所有人參加，唯有殺死黑桃Ｋ遊戲才能結束，建構了處處是危機的世界。「紅心Ｑ」加納未來則是在有栖背負如此多身心創傷之後，先以謊言將「這裡是虛假的世界」這一概念埋入有栖心中，最後再化身心理醫師，誘騙他放棄遊戲，只要他相信過去的一切都是虛幻的，便否定了自己於今際之國出生入死的日子，也否定與他人建立的關係，那麼這樣的世界的確會永成虛幻。

加納直擊人性最為脆弱之處：當有栖在今際之國走到最後的關卡，也逐漸找到人生意義後，卻被告知這只是心理治療，那麼自己究竟是誰，放棄遊戲是否就會回到真實？但真實到底又在哪呢？太多疑問鑿成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洞，也是許多玩家為追尋答案，最終墜入的深淵。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其實在劇名便透露了這裡是生與死的交界，「今際」有著瀕死、彌留之意，在他們因隕石墜落受傷，心跳停止的一分鐘裡，他們進入了今際之國。即使失去在今際之國的記憶，他們回到原本的世界後，對人生有更多體悟，或許也能滿足人們對於「有過瀕死經驗的人」性格改變的原因的想像。最後有人選擇留下，有人選擇離開，或許理由並不在何處才是真實世界，而是哪裡的運行法則更接近他們的價值觀，更可以實踐自己的人生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