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華特絲《華麗的邪惡》（Affinity） 書評：邪惡是一襲華麗的大衣

　　《華麗的邪惡》是莎拉·華特絲維多利亞三部曲的第二部曲，寫於2000年。如果不知道莎拉·華特絲是誰，至少肯定聽過韓國電影《小姐》，《小姐》就是改編於維多利亞三部曲之一的《指匠情挑》，英國BBC也有出影集。讀完維多利亞三部曲就知道莎拉·華特絲筆力有多不凡，絕對是當代最具影響力、也是最有才的作家之一。莎拉·華特絲小時立志成為歷史考古學家，考古到一半改行寫小說。正因對歷史感興趣，她的維多利亞三部曲完美還原了維多利亞時期的背景和特色。

　　雖然上學期間有讀過維多利亞時期的limerick，drama和novel等等文學，但我對維多利亞時期（小至日常生活大至社會現象）還是一問三不知。讀的過程中除了連連讚歎莎拉·華特絲的想像力以外就是在佩服她能耐心考證歷史細節並用在情節上，從手套、建築、服飾到靈媒和監獄，莎拉·華特絲都還原得令人身歷其境。比起輕飄飄的「小說」，我更願意稱維多利亞三部曲為歷史和文學的美妙融合，為女性文學和女同志文學的一座大山。

　　莎拉·華特絲最擅長寫峰迴路轉九彎十八拐的情節，看書名看不出所以然，看到剩一半也絕對猜不出接下來的劇情，《華麗的邪惡》到了最後幾頁更是讓讀者跌破眼鏡不敢置信，跟秋吉里香子《聖母》讓人毛骨悚然的最後幾頁能一較高下。感覺作者「哈哈想不到吧」的嘲笑聲在耳邊環繞，水果不甜不要錢，莎拉·華特絲的小說走向妳猜得到不要錢。

　　小說以兩位主角不同時間記下的日記形式插敘呈現，故事起因於主角瑪格麗特受到失去父親和暗戀的女人海倫嫁給弟弟的雙重打擊，陷入嚴重的憂鬱，她曾吞藥自殺，被救活後需要靠鎮定劑度日。疼愛她的父親雖逝世了，但給她保留了鉅額的遺產，保障她優渥的下半生。她決定當個「小姐訪客」，去監獄探望那些比她命運悲慘的女囚。在探監的過程中，她認識了形形色色的女人，有女獄卒也有女囚。令瑪格麗特最印象深刻的是另一位主角瑟琳娜，見到她的第一天，瑟琳娜沐浴在陽光下，手裡捧著一朵花，瑪格麗特不禁納悶，監獄裡怎麼會有花？後來瑟琳娜告訴她，是「幽靈」送給她的。

　　讀者就和瑪格麗特一樣被騙（x）和瑟琳娜越來越接近，揭開她神秘的面紗。瑪格麗特起初不認為瑟琳娜是神通廣大的靈媒，但也沒全盤否定或認為她是瘋子。去了一間靈媒報社後，她看到關於瑟琳娜的種種事蹟；看到瑟琳娜「守護靈」彼得蠟鑄的大手；更受到報社的人對幽靈堅信不疑態度的影響，逐漸相信瑟琳娜說的都是真的。書中這描寫從看不見靈魂到看見靈魂的心態轉變，十分適用在我接觸到女權主義的心態轉變：

　　隨著相處時間變長，瑪格麗特相信瑟琳娜是貨真價實的靈媒，她終於知道在獄中的瑟琳娜是怎麼送定情物：透過融蠟。融蠟可以流出監獄的鐵條、流過清晨的街道再流進瑪格麗特的房間。讀者也透過瑟琳娜的日記，逐漸了解她之前（能寫在日記上）的人生，和瑪格麗特一樣相信她、替她感到委屈。瑪格麗特的人生一直過得很悲慘，如今妹妹普麗希拉也要結婚了，度蜜月去瑪格麗特一直很想去的義大利，只剩她一位「老處女」和母親相依為命。在這些溫水煮青蛙的打擊之下，瑪格麗特越發依賴瑟琳娜，但她仍不敢直面自己的內心，只是每次去監獄都會直奔瑟琳娜的牢房，獄卒都比她早發現她對瑟琳娜的愛（x）百般阻撓。

　　兩人感情正濃，時機到了。逃獄的時機到了，瑟琳娜邀請瑪格麗特一起逃去義大利。瑪格麗特還是不敢相信，監獄戒備森嚴，重重把關，瑟琳娜怎麼可能逃得出來？如果她真的能逃，又怎麼不早逃？瑟琳娜巧舌如簧：我們每個人都在等待靈魂的另一半，我只有遇見妳了才圓滿，我進監獄就是為了遇見妳。這時突然有件事阻撓她們的逃獄計畫：某個行政人員打算把瑟琳娜換到更好的監獄，因為瑟琳娜表現良好。瑟琳娜當場拿麵包盤砸她，處罰是被關進黑牢，自然也無法轉監，這正合瑟琳娜心意。瑪格麗特感動不已，感動瑟琳娜為了跟她在一起竟敢忤逆權威，馬上準備好錢和高檔服飾，等待迎接瑟琳娜。瑟琳娜說早上六點以前，我一定會到妳家找妳。

　　瑪格麗特沒有等到瑟琳娜。瑟琳娜確實是逃獄了，但不是跟瑪格麗特。莎拉·華特絲用了很多推理小說常見的「敘述性詭計」，《華麗的邪惡》和《指匠情挑》都是，女同志、歷史和懸疑推理各種元素碰撞產生火花，是她的小說獨一無二的閃閃發光的原因。讀者和瑪格麗特一樣，都忽視了瑪格麗特身邊不起眼的女僕——薇格斯。原來薇格斯是瑟琳娜日記裡的露絲，露絲是瑟琳娜當靈媒時的助手女僕，也是替獄中的瑟琳娜送信物、監視瑪格麗特的「幽靈」。瑟琳娜之所以對瑪格麗特的一舉一動暸若指掌，包括她如何在自己被關進黑牢時也躲進衣櫥裡舔舐黑暗、如何對弟媳海倫愛而不得、如何對瑟琳娜傾心又遲疑，是因為薇格斯是瑪格麗特的貼身女僕，可以進入她的房間、偷看她的日記。瑪格麗特想起當初在靈媒報社看到的彼得的手模似曾相識，粗獷的薇格斯也有一雙大手。光薇格斯一人不能協助瑟琳娜逃獄，瑟琳娜早就偷偷拉攏了監獄資歷最淺、心地還保持善良的獄卒傑夫太太。她用同樣騙瑪格麗特的詭計騙傑夫太太，拿一撮金髮說是傑夫太太早亡的兒子的頭髮，實際上那是她自己的頭髮。她需要出獄，才可以通靈協助傑夫太太和她兒子見面。傑夫太太心甘情願被騙，還買通了其她看守做偽證。

　　故事真相在最後幾頁才揭曉，讀者、瑪格麗特和傑夫太太都傻了。瑟琳娜和露絲拿走了瑪格麗特準備好的護照、錢和行李遠比翼雙飛（x）遠走高飛。讀了這麼久原來瑟琳娜和薇格斯是真愛，有種嗑官配嗑到最後被官方強拆告訴妳其中一方跟路人才是真愛的震驚。故事以瑟琳娜當靈媒時所寫的一篇日記結束，很耐人尋味，露絲在之前呈現的模樣一直是協助瑟琳娜通靈、善解人意的小角色，她卻在瑟琳娜通靈完的一天告訴瑟琳娜，妳耍耍小把戲就能騙過一堆夫人和小姐，我們要拿這筆錢到義大利旅遊，「妳要記得妳是誰的女孩」。這千層反轉轉得人還沒站穩就結束了，大概率整齣戲真正的編劇和導演是露絲·薇格斯，瑟琳娜只是個演員。可憐的瑪格麗特，又被一個女人拋棄。想靠愛情治癒情傷，沒想到雪上加霜。

　　《華麗的邪惡》是維多利亞三部曲裡唯一主角以慘淡悲劇收場的，我很喜歡莎拉·華特絲對細節的描寫和女性情感的醞釀和遞進，一切都是那麼細膩、自然、流暢又山雨欲來風滿樓，讀到後半部已經隱隱約約感到不對勁，最後當下腦子真的一片空白，但我對各個角色都沒有太強烈的情感。瑟琳娜過分嗎？她只不過只是想好好生存。瑪格麗特一開始探監的動機就是不純粹的，她同情那些女囚，是因為她處在更高的階級地位，她想同情那些女囚，好讓自己顯得高尚、自己的生活沒那麼淒慘。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想為女囚們做什麼，她更像個游離的幽靈，四處漂蕩，尋找可以寄生的肉體。我不同意階級大於性別，所有階級的女性應該團結向外，不過這不是這篇書評的重點，還是必須承認，瑪格麗特和瑟琳娜的階級隔開了她們。這是當時女性的悲劇，一個騙子想和一個不事生產的小姐想要在一起，得面對龐大的壓力，往幸福了寫是《指匠情挑》，往悲慘了寫是《華麗的邪惡》。生活太苦了，我還是比較喜歡《指匠情挑》，三部曲的喜愛程度是《指匠情挑》>>>《輕舔絲絨》=《華麗的邪惡》。

劇情：8/10

文筆：8/10

女權程度：9/10

推薦程度：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