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在原地呆愣了好久,看着手上的小花。
忘記了被找到了,屍體。
我見到了忘記了的父母。
和我想的一樣,是個富裕家庭,都是很溫柔的人。
他們在忘記了的屍體旁邊哭了很久。
我看到了那個鐲子,戴在穆珊珊手上的鐲子。
此刻正戴在忘記了媽媽的手腕上,泛着瑩潤的光。
一個月後,忘記了的爸爸車禍身亡,媽媽抑鬱自殺。
10
我猛地彈了起來。
睜開眼看到兩根絲帶飄在旁邊。
「姐姐,別哭了,花。」
浮在空中的花還沾着水,又是剛纔去鄰居家花盆裏摘的。
我接過花,拽着那根帶子:
「爲什麼要跳下去?」
絲帶飄飄蕩蕩地往後退。
旁邊的絲帶過來,扯住他:
「既定事實不可改變,他必須死在那個節點。」
「那他是怎麼死的?」
絲帶飄蕩,忘記了從窗戶出去了。
看到忘記了出去,他纔開口:
「他和你被人救出來,往回走的時候,被混在其中的人販子推下了山崖。
「沒救回來。」
剛照耀到陽光的屋子冷得讓人遍體生寒。
「所以,他的父母也死在了那個節點?就不能……」
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救一下他的父母。
看出了我的意圖,他晃晃絲帶:
「既定事實,人力難改,你還是勸勸他,快點投胎吧。」
我和鬼約定一個星期之後再見面。
到時候,忘記了會願意跟着他投胎的。
我喂完貓,將花插好的時候,忘記了才飄進來:
「姐姐希望我去投胎?」
「當然,你投胎了世界上就又多了一個可愛的寶寶啊。」
「那我七天後就去投胎。」
他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他一直躲在外面。
我帶忘記了去見了他的父母。
在墓園。
在忘記了父母死去的時候,我知道了他的名字。
媽媽葉婉,爸爸顧睿。
忘記了叫顧安折。
忘記了飄在墓前,手上拿着一把花,奶聲奶氣地說着自己多想他們。
他將花一朵一朵地擺在地面上:
「爸爸媽媽,我很快就會去找你們了。」
忘記了不想投胎,讓我帶他去玩。
我帶他去鬼屋。
他咯咯笑,抓起一張白色毯子把NPC嚇得尖叫。
我帶他去美食街,一塊三明治在空中轉了半圈,他遞給我。
他說很好喫。
我帶他去坐過山車,他拽着我在沒人的地方飛起來。
最後體力不支,我摔了個狗啃泥。
好景不長,我的假期結束了。
老闆打電話催我快去上班。
說什麼這個公司沒你得散,快來被剝削。
忘記了寸步不離,綁着小絲帶。
我剛打開工作電腦,穆珊珊就踩着高跟鞋靠過來了。
我下意識地看向她手上的鐲子。
過了十多年,還是那麼瑩潤。
顯然忘記了也看見了,小絲帶已經飄到了穆珊珊身邊。
「謝牧,請這幾天假不會是揹着我和男神約會去了吧?」
我很不理解,他男神是得多大的魅力才值得我請假。
「怎麼可能?你……」
穆珊珊妝容精緻,那張臉卻格外熟悉。
「呀!什麼東西!」
絲帶纏上了穆珊珊的手,忘記了想要那枚鐲子。
「忘記了,回來。」
穆珊珊扯下那根絲帶,氣憤地丟在地上:
「謝牧,男神拒絕你了,就在這裝神弄鬼是吧,我讓我爸炒了你。」
她表情有些扭曲,我記起來了。
當年那個引我們進入陷阱的小姑娘也是這樣的表情。
怨恨,不甘。
而她的臉和小姑娘的如此相似。
穆珊珊氣沖沖地跑了。
「忘記了,拿着。」
我拿出一根新的絲帶遞給他,撿起地上的那根放進包裏。
「記不記得剛纔那個姐姐?」
他很喜歡這根有些花紋的新帶子,系在手上抖了抖。
「她就是那個壞女人啊,引我們進陷阱的。」
「對,壞女人。」
忘記了晚上飄在牀邊,白色絲帶掛在牀旁。
這麼一看,倒真的像鬧鬼一樣。
「忘記了,明天就要投胎了,準備好了嗎?」
忘記了沒有回我,大概是睡着了。
11
忘記了又消失了,可今天是他投胎的日子。
絲帶鬆鬆散散地搭在牀頭,花瓶裏的花沒有換。
我以爲是鬼將他帶走提前投胎去了。
可中午,鬼來找我了。
「他不見了?」
「對。」
「我就知道。」
「那你能找到他嗎?」
「不能。」
鬼說,來抓過忘記了的鬼有很多,他沒抱希望自己能抓住。
忘記了在人間飄蕩了十多年,又極其聰明,懂得收斂自己的氣息。
一般的鬼是找不到他的。
「這次還是他主動找的我,讓我幫你回憶起過去的事。」
他看着忘記了抓過的那根絲帶:
「爲什麼就不願意呢?他的心結解了不是嗎?」
想起他的心結,不是被綁架,不是父母雙亡,也不是我,那是什麼?
當年這件事,除了我,就還有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和她媽媽。
也就是穆珊珊和她媽媽。
想到穆珊珊手上的鐲子,我拉扯絲帶:
「鬼先生,跟我來一下。」
我做上去公司的車,在車上收到了老闆的微信。
他讓我別去上班了。
我詢問理由,他迴避不談。
腦海中又浮現穆珊珊說讓他爸炒了我的話。
老闆不是這麼兒戲的人。
穆珊珊一定是想起了什麼。
而忘記了也一定在公司。
「鬼先生,如果忘記了想要得到一件東西,他會怎麼做?」
還沒有適應被絲帶扯着飄在空中的感覺,鬼先生吐了。
到了公司,穆珊珊站在門口:
「你被拐賣過。」
他終於不再問我關於她男神的問題,我很是感激。
「對,你也是。」
「跟我來。」
她帶着我上了電梯,停在了十二樓。
「爸,謝牧來了。」
平常嚴肅的老闆站起來,和藹可親地要和我握手。
誇了一大通我工作上能幹,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是一點兒不記得自己剛纔炒了我的事。
「老闆,忘記了呢?」
「你說那隻鬼嗎?在那。」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忘記了掰着穆珊珊的鐲子不放。
看到我來了,才把鐲子放下,朝我跑過來。
知道我看不見,還特地薅了一把辦公室裏的綠植。
「姐姐,你怎麼來了?」
撲了個滿懷,綠色的葉子一顫一顫。
「不是答應我今天就去投胎的嗎?」
「可姐姐不是也忘了我嗎?」
這小子學壞了,弄得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謝牧,你帶着他走吧,這個月工資打你卡上了。」
「老闆……」
「你知道,我太太她對這件事比較牴觸,我們都不敢在她面前提這件事。」
想到當初那個被打瘸腿的女人,那一手娟秀的字跡,以及清澈的雙眼。
被拐賣真的是她人生中最大的災難了。
「我懂,那可不可以讓我見見她,我不會說漏嘴的。」
忘記了拉我的衣服,示意他也要去。
老闆嘆了口氣,看向站在一旁心神不寧的穆珊珊:
「帶謝牧去見你媽媽吧。」
穆珊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鐲子,帶我們去了她家裏。
她等在門口,看到我一愣:
「珊珊,這位是?」
「阿姨,我是珊珊的朋友,今天就過來玩玩,打擾了。」
女人氣質優雅,領着我們進了門。
「我很高興珊珊能有你們這樣的朋友。」
「謝阿姨,阿姨我們能單獨聊一會兒嗎?」
穆珊珊拍拍女人的肩,朝外面走去。
房間裏就剩下我和忘記了還有鬼先生。
「你還活着,我很高興,當年我去找過你們,沒找到,謝謝你們救了我和珊珊。」
阿姨氣色不太好,說了兩句話就免不了咳嗽兩聲。
「阿姨,您都記得啊。」
阿姨將鐲子放到我手上:
「都記得,當初安折的父母去世,我就千方百計地討到了這鐲子,現在看來,還是你最適合。」
她又轉頭看向我旁邊:
「安折,很抱歉啊,阿姨這些年很想你們,我去看過你爸媽,他們很爲你驕傲。」
忘記了拉着我,不知道要不要說話。
她是第一個能看到忘記了的生人。
我點頭,忘記了的聲音響起:
「阿姨,忘記了也很想你,抱抱。」
12
從穆珊珊家裏出來後,我問鬼先生:
「現在他可以投胎了嗎?」
鬼先生拿着根葉子:
「謝小姐,將手鐲拿起來。
「跟着我念。」
爲什麼是我?
「他說,希望你親手送他離開,這樣他投胎了還會記得你。」
「是的,姐姐。」
忘記了站在中間,手腕上繫着我給他的白色絲帶,拿着一把白色的小花。
我拿着手鐲,站在他對面。
「跟着我念。」
鬼先生念一句,我念一句,忘記了跟着學,也跟着念。
花瓣一點一點飄在空中,花莖落在地上,忘記了在消散。
最後的最後,那根白色的絲帶也飄落在地。
忘記了消失了。
鬼先生走上前來,綠色葉子隨風微動。
他問我:
「你相信緣分嗎?」
「我信。」
他放掉葉子隨風而去。
最後一句話被風帶到我耳邊:
「他也信。」
我又去了墓園。
我給忘記了立了個墓,在他父母旁邊。
顧安折。
那天我和他說了很久的話。
讓他別再去摘花了,彼岸花這玩意兒好看歸好看,可那是地府公共財產。
你要是想喫包子了,記得叫我,我去北街買了燒給你。
最後最後,快點投胎哦。
我在上面等着你。
我就說,我要是見過這麼乖的孩子,我才捨不得忘掉。
房東又來找我,將她的花直接送給了我。
花長得很好,每一朵都很漂亮,忘記了最喜歡這一盆花了,每次摘回來的花裏都有幾朵。
「那個鬼是不是心情不好啊,都沒來摘花了,我給你送過來,別累着他。」
「謝謝阿姨,也許是一隻貓抓掉的呢。」
「那最近這貓怎麼不抓了?」
「這貓可能……忘記了吧。」
「好好好,那我先走了啊。」
忘記了離開有幾年了,我還住在那個出租屋裏。
我把它買下來了。
房東阿姨這時候反而不要我換房子了。
她笑盈盈地說給我打折。
穆珊珊也不再念叨着她的男神,她的變化很大,她開始出國留學,見到我還是會刁難我。
不過,是刁難我怎麼不去找她玩。
阿姨的病漸漸好起來,她學着做康復訓練,爭取能夠站起來。
趁着放假,我去了給忘記了買棉花糖的公園。
公園變化挺大的,到處都是父母牽着孩子。
我不禁側身看。
要是忘記了在的話,他一定會拉着我的手,問一句:
「姐姐,你想你的爸爸媽媽嗎?」
他會興致勃勃地給我講掉到小池塘的故事。
「姐姐,買棉花糖嗎?」
「什麼?」
「姐姐,你好漂亮,我請你喫棉花糖。」
三四歲的小男孩撞在我腿上,手上拿着一個大大的棉花糖。
一口一口的,棉花糖就沒了大半。
「姐姐?走,我們去買棉花糖。」
我沒動,他停下來:
「怎麼了?」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他不好意思抓抓後腦勺:
「忘記了?」
「忘記了,怎麼會忘記了呢?」
看到我哭了,他把棉花糖塞到我手裏:
「姐姐,我叫顧安折哦,別忘記了。」
不會的,這麼乖的孩子,姐姐當然不會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