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霜封秋路,野曠月殘津渡。
星隕樹搖時,柝鼓邊聲如訴。
何處?何處?紫塞三更薄霧。
成德一行再回到寧古塔,已是啟程一個月後。他往返奔波四千里,疲倦非常,回到寧古塔將軍衙署,洗浴後總算一身清爽,正想好好休息,不想巴海突然造訪。他連忙延請入內上座,自己在下首坐了,笑問道:「不知將軍此來何事?」
巴海將一個精繡錦囊放在桌上,嘆道:「那些個丁酉科場案流放的江南士子,想效法吳漢槎南歸,竟然送了這樣東西來。」
成德打開錦囊查看,佯作吃驚道:「他們擅采東珠?這是殺頭的罪,要給人知覺了,別說回南,連性命都不能保。這事恐怕還得將軍幫手。」
巴海問道:「可這樣東西如何處置?我也不能進給內務府,不然烏喇總管責問我珠子哪兒來,就算供出他們,我駐防一方,有人偷著下河都不知道,一樣撇不乾淨,還得議罪。」
成德輕鬆一笑,冷不防將那錦囊帶珠子扔進炭盆。巴海驚道:「容若,這是做什麼?」
成德笑道:「將軍方才說了,這東西不能進給內務府,但也萬萬不能留著,要不扔回薩哈連烏喇,要不在火裡燒化,連丟在雪地都有干礙。如今薩哈連烏喇凍上了,不如扔進炭盆燒化省事。沒那樣東西,空口白話便無對證,將軍大可放心。至於方才燒的什麼,我也鬧不清。」
巴海吶吶問道:「可那些個流人費大力氣弄來東珠,實在可憐,又該如何?」
成德問道:「將軍可在邸報上見著郭四海摺子?先前主子說過,寧古塔畢竟寒凍,流刑雖不可免,但可改流他處,不知部議如何?」
巴海點頭道:「邸報上見著了,部議改流尚陽堡,主子准了,所有流放寧古塔案件悉同辦理。」
成德笑道:「那便是了。最穩當的主意,就是大汗的旨意。將軍或者趁尚未入冬,或者待來年三四月回暖,派人護送他們,交到盛京將軍手上,可就切割乾淨了。」他看巴海躊躇,大約自覺沒有撈著好處,便笑道:「其實恭親王送來這兩人,那小孩兒是郭四海摺上王廷試之孫,那姑娘是沈至孫女兒。」
巴海微微一驚,心想,格爾芬來信讓我關照沈至,如今成德又攜來沈至孫女兒,看來索額圖明珠擂台真正打到寧古塔了!他沉吟片刻,說道:「說來真巧,去年我練漢文書法,在那些個流人當中找著老師,正是沈至,如今在我那兒住著呢。」
成德頗覺意外,看了沈宛一眼,說道:「那麼請將軍高抬貴手,得便讓他爺倆相見。」
巴海拿眼睛打量角落裡站的沈宛,問道:「姑娘,令祖父如今在我府裡指教,日後你是在寧古塔隨令祖父,還是要隨成德?」
沈宛忽聽巴海漢語相問,有些發怔,成德便笑道:「當初說了,不過我在寧古塔時,勞沈姑娘照看,我辦完差事回去,她自然還與祖父團圓才是。」
巴海笑道:「沈退之就在這兒住著,相見豈不容易?祖孫團聚過了,沈姑娘若想回京,還是你帶回去罷。」
成德見他夾纏不清,索性將話打住,又見他穿上披風要告辭,也起身相送,巴海到了門口卻又回頭道:「對了,容若,我在邸報上見著,杭艾介山聯名參劾我,說我短報屯田收成,主子沒有處置,我不明白這意思,有些不安,你可有建議?」
成德看他總算說明來意,便笑道:「主子沒有處置便是處置了。主子自然信得過將軍,若是這裡頭當真有些干礙,將軍上個請安摺子,附筆說明就是,也不經過誰的耳目。」
巴海道:「沒人在裡頭挑刺便不會有事。」
成德笑道:「挑刺也得有刺挑,將軍這裡無刺,幾十人來挑依舊沒有。」
巴海一凜,心想,他言下之意,他們二十人此行也查核此事,方才我拿東珠都買不動他,看來他回去必要實話實說,我不求他不行了,便嘆道:「容若,我一時眼迷,田禾軍餉上頭確實有些不細緻,可帶兵打仗,手裡不能沒這個,若是沒些甜頭,這樣苦寒地方,哪個聽我的?」
成德道:「這不是大事,將軍見賜詳情,我自回去面陳。他十九人意思也不用探,我不與他們提起便是。」
巴海道:「如此我改日詳細說給你,今日已晚,你才回來,我不攪你休息。」
成德目送巴海出了別院,探頭一看,吉蘭泰屋中亮著燈,便過去敲門,原來烏雲珠也在裡頭。他將方才巴海造訪一事說了,烏雲珠便道:「哥哥怎好應承聽他細說詳情?聽了以後,難道真到主子跟前為他說話?」
吉蘭泰卻思索道:「我倒以為成德應對得是。若是一點情面不留,恐怕影響軍務。與斡羅斯紛爭了結之前,寧古塔將軍不能換人,這是為了穩定邊疆局勢,並非欺君。大夥兒同朝為臣,他若聽了勸,以後謹慎實在些,為他說兩句好話,也不為過,只要我們不謊報就是。」
成德道:「我正是此意。謹慎辦差是份所應當,但也得顧全大局。主子為了大局才不處置他,我們要是逆著來,豈不觸犯聖忌?我琢磨主子不定還等著我們替他說兩句好話,一方面看我們是否識大體,二方面也給先前壓下參劾做個道理。」
烏雲珠點頭道:「好罷,都聽哥哥們的。」
成德又道:「這田禾之事,我和巴海說了,不會與你們提起,咱二十人得異口同聲。」
他三人商量已定,成德便要告辭,卻見艾林阿敲門進來道:「哥哥,我見著邸報。」
成德一頭霧水,問道:「邸報怎的?」
艾林阿道:「蘇州織造方恆歿了,遺缺派給曹子清,因要入冬了,正是各織造署焦頭爛額時節,主子命子清即刻赴任,恩准家眷收拾停當後啟程。」
成德一驚,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艾林阿道:「好些時候了,他走運河,想來已到蘇州。」
眾人都知道成德與曹寅自幼交好,他遠在寧古塔不及話別送行,自然心頭難受,吉蘭泰便道:「他阿瑪是江寧織造,如今他接手蘇州織造,可見主子器重,內務府要差都派給他們家了。咱替子清高興才是。」
成德勉強一笑,告辭出來,走到自己屋門口,鵝毛大雪順強風而來,幾乎打著眼睛,他拿袖子將臉一抹,回頭進屋,見桌上備著兩壺燒酒,二話不說,拿起酒壺便飲,三兩下飲盡兩壺,頓覺頭昏眼花,往床上一躺,竟連靴子也不脫。
|| 未完待續 ||
蘇州織造方恆病故,曹寅領旨接任,即刻啟程,消息隨邸報道寧古塔,早已半月有餘,對成德來說是無限悵惘,但曹寅到了江南,於所有人都大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