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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力唱片行
2023-05-18|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skmt：坂本龍一是誰》：其實是一本俳句詩集卻偽裝成傳記

如果讓你採訪一個人，需要花的時間長達十年，所需要的問題2000題，見上對方至少要兩百多次，這當中沒有立即性報酬，有的只是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那你是否還會答應呢？會的，因為採訪的對象不是別人，是我們心中最愛的「教授」──坂本龍一。
是我們心中最愛的「教授」：坂本龍一
是我們心中最愛的「教授」：坂本龍一
為什麼要問這麼多問題？為什麼整個計畫要長達十年之久？這是個在構想之初，就摒除了傳統「為他者立傳」的訪談方式。它既沒有一個大論述的中心思想，不在乎創造出一個英雄崛起的神話，也就無所謂粉飾太平或歌功頌德。
這本《skmt：坂本龍一是誰》是異數中的異數，以千百個散射性的提問，捕捉了教授和採訪者後藤繁雄教授之間的珍貴對話與心流。我得承認這對於「讀傳記就要讀出一個統合性的觀點」的人來說並不是容易的書，或許讀個幾頁還會發出牢騷，「這什麼奇怪的東西，為什麼瓦力要推薦這本書給我呢？」
回答為什麼要推薦這本書給你之前，讓我先問你一個有趣的小問題，你知道教授最喜歡的作曲家是誰嗎？
不是貝多芬，不是馬勒，不是華格納，是德布西。坂本龍一曾說，他很懊悔太慢才接觸到德布西了。是德布西的音樂，解放了他對音樂的想像。德布西的音樂和貝多芬所代表的德奧厚重主義完全不同。德布西在乎的是透過大量寫景和點描，重現這個世界的樣子；貝多芬的語句卻每每是對於命運的抗爭和救贖，是一種有效且有用的英雄主題。
相較於貝多芬給人鼓舞還帶來滿滿的信念，德布西簡直是無用至極。可是這正是這樣流動、不定形的德布西，能夠拾起星辰的碎片，並在那些在看似無用的塵粒上，持續雕出整個微縮的宇宙。
教授向我們展示，如何透過語言轉譯德布西的音樂版畫
這就是為什麼《skmt：坂本龍一是誰》具有獨特的風貌，最不可能的傳記口吻。作為任何已是或即將成為教授粉絲的讀者，你真的不會在其中讀到什麼如華格納歌劇般的英雄生涯。他只是一個謙卑的人，在音樂中生起了一盆火，想要傳達給你片刻的溫暖而已。
事實上，在書中他一再強調：「可以的話，直到最後，都想維持不定形的狀態。無論是思考或是生活，都不想維持一貫性。人生充滿了矛盾，其中尤以自己最不可信。」可別以為教授自曝其短，如果你仔細品味他的話，和書中如寶鑽散射的各式觀點相互印證，你就會發現，這其實說明了他的思考與時俱進，如水無常形，時時在更新自己。
這也是為何我在大力推薦本書的同時，也誠心建議你必須「買者當心」（buyers beware），在翻開書本的扉頁之前，請先回想教授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是音樂的變色龍，和大衛鮑伊演一部看起來頗為可疑的同志電影《俘虜》（好的意思）、他上綜藝節目演搞笑短劇；他參加震災復興活動、反核電，還關心人類生存的議題。縱使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還是不放棄以線上音樂會的方式，來表達他對這個世界無悔的眷戀和永恆的鄉愁。
影史永恆經典的一瞬：《俘虜》
你要懂了這些，才可以安心放膽去讀這本書。唯有如此，你才能在看似缺乏邏輯的迷宮時，抬頭一看，原來的滿天的星辰這麼美，而你從來就沒有迷失；原來這一切關於語言的歧異和思考的險路，都引領你到這一瞬間：既是蘇珊桑塔格《反詮釋》式的勇敢眼光（教授和桑塔格為終生好友），也是德布西式的心靈景觀。
如此多元的坂本龍一，造就了這本書「其實是一本俳句詩集卻偽裝成傳記」的印象。真的，這本書最棒的地方就在於每一頁都是最後一頁，而最後一頁也可能是任何一頁，橫看成嶺側成峰，隨你怎麼讀都可以。每種閱讀都歡迎，所有進入的途徑都充滿樂趣。
看似前後好像沒有太大關連，可偏偏是這種蒙太奇式的跳接，像極了教授最愛的導演高達那種手持攝影機式的電影語言：低解析、顆粒感超重，有一股赤裸的生命力在底層呼之欲出。
我隨手摘錄幾則散落在書中各處的對談，彼此跨越年代有時長達數年，卻又可以拉出一條隱喻的線。倘若用心咀嚼，你不得不驚呼，這真的就是詩，這就是教授向我們展示，如何透過語言轉譯德布西的音樂版畫：
「電影必須有奇蹟的一瞬間，例如小津安二郎。只有藍天的幾秒鏡頭。」
「記憶有其特殊迴路。有時候會突然想起以為早就忘得一乾二淨的景象或事件。太陽的光線和顏色、質感、空氣……會在想起的瞬間再度復甦。」
「你想成為的「他人」是？／A 住在西藏的人。在蒙古的馬背上生活的人。會潛水的人。去月亮的人。女性。船夫。」
「在新的土地上移動。警戒。語言、顏色、習慣、氣味。孤零零地處在全部都變化的世界裡。神經和肉體，不管多小的事情都注意著，不可遺漏，細小的聲音等等，對外界的微小變化敏感反應。因為太多小小的情報而束手無策。」
「不是歌曲類的，光只是文字。還沒化作聲音，也尚未成詩的那種，如同微小奇蹟般的語言碎片。真的是從自己無法抑制而發出的語言來取樣。近似於聲響，瞬間式的，相當小的單位」
「舊南斯拉夫的抗議活動中，有個女性把花遞給了警察，在紐約時報的網路版下載了照片，從中看到了60年代，忍不住哭了出來。」
讀這本書，你必須跳脫慣性的閱讀思維。正因為是雪泥鴻爪般的拼貼，還沒有成為作品前的素描練習，裡面有很多足以激發下一輪創作者的感覺素材。也正因為是這樣詩化的流動語言，讓我們得以在無窮盡的宇宙碎片間，映照出教授深情回眸的最後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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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力選歌／教授演奏《俘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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