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20-Karma(1)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他意識到自己原來,有所謂的那麼一
個「我」,大約是三、四歲的事,在
那之前,他大都覺得自己像是附屬在
什麼之間,黏在了誰的身上,像是一
塊多長出來的肉。
 
而那個「誰」,通常是他的母親。
 
●●●

當他約莫八歲。

他記得自己注視著一潭深池,池上有
著荷花,他清楚記得那些荷花的顏色
線條,幾乎只要拿一支畫筆,就可以
把它們再刻畫到紙上。
 
由於太過過份清晰--所以他不會對
搭建在池子間小木屋充門好奇,他不
會想像自己爬上了木屋的梯子,進到
木屋的房間裡頭。
 
所以他可以忽略木屋裡的聲音,不需
要察覺那些女聲,是一人,是兩人,
是三人。
 
這世界滿是虛無。
 
●●●
 
他十歲了,或是十二,由家裡的底下
人照顧著,從遠方正準備回家。
 
到江邊時,他叫停了馬車,從車子下
來,他看著眼前的滾滾江流,沒有說
話。
 
他凝視的時間太長太長,幾乎不像個
孩子,但他的身份即便在沉默裡站得
太久,也不會有人催促。
 
他想起父親新迎的姨太太,穿著華麗
紫色的衣衫,對照起母親蒼白的臉,
幾乎融進了家裡每一道淡色的牆,沒
有人可以看懂母親的表情,唯有她的
咳嗽聲,從來沒有在宅子裡真正停過

 
她是怨的,他知道。
●●●
十八,他準備離家。
 
離開的時間很早很早,約莫六、七點
,天色已亮,他誰都沒說,因為他知
道自己的決定,家裡不會贊同。
 
他想從軍,但家裡人希望他從醫,或
是其他,所謂「更上等」的職業。
 
他關上外頭的鐵門時,感覺分外的重
,他一邊用力關上了門,一方面,即
便明知道不可能,他卻感覺到母親正
藏在窗簾後方,看著他離去的身影。
 
他感覺到她摀著嘴,即便想咳,也沒
咳出聲。

--我終究是拋下她了。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與母親啃食著共
同的心情,如同父親一樣,把她也關
在了牢籠之後。
●●●
二十二或二十三,他已經在軍營,跟
著部隊。
 
知道他家裡頭不簡單,也因為他讀過
了不少書,長官總是有意無意地讓他
做一些文書相關後勤補給工作,其他
弟兄們也有意無意地保護他。

他也想再多做些什麼,可是他們總是
笑話--如果今天真的要用到他這個
少爺來保家衛國,部隊肯定真的沒人
了。
 
「爺兒還沒死呢。」「就算死了也還
沒死透啊。」

大抵上都是這樣聲音,可是他知道,
這些弟兄們並不是看不起他,也是真
心對他好,對他們的心意,他滿懷感
謝。

大家都有自己想保護的人,即便那些
人都在遠方--而我們在做著的,是
重要的事吧?
 
他想著,弟兄們每張臉都笑得開朗,
只要是一起,好像都是可以的,他也
有著這樣的錯覺,好像在這裡,他的
生命才真正活了過來。

是重要的,是重要的事吧。

●●●
二十五,戰事未歇。
 
隨著死傷的兄弟愈來愈多,他愈發慌
張--那些只能透過想念的人變多了
,而那些傷殘的都被落下,跟著部隊
走的,都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
 
他不太能分辨自己究竟是不是也親手
殺過幾個敵人,或是幾個冤枉的路人
,還是都是聽說的,也許他聽了其他
人做的,他都以為是自己做的。
 
如果只是麻木,或許還好,但他就是
分不出來,他隱約覺得,自己記得那
些感覺。

長官暗示過他如果想走可以走,理由
就寫精神狀態不佳,他不會為難。
 
可是他不想。

他不想回家,他不想看見母親的臉,
也不想猜測母親的安危,他不知道,
他是希望她死了還是希望她活著。
 
而更重要的是--這裡有他想珍惜的
人。

對方皮膚特別黝黑,笑起來牙齒特別
白,年紀小他兩歲,對他也充滿信任
,在保護他的時候,常常帶著一點傻
勁與天真,他覺得他很可愛,只要看
到他,他的心都會微微顫動。
 
為了這個人,他想繼續。
●●●
二十七,戰事已了,部隊解散了,他
準備踏上歸途。

臨別前,他們交換了彼此家裡的地址
,約定著數月後再碰面,對方的笑如
此陽光,他想著,也就先回家看看吧
,能出什麼事呢?
 
他讓自己強打精神,爽朗地說了再見

 
戰爭雖然結束,可是並不是所有一切
都回復往常,在慢悠悠的回程路上,
他刻意地回想許多過往與對方的互動
,讓暖陽可以陪伴他到不能陪為止。

他抵達的時候。
 
他第一個留意到的是家裡前院外頭的
鐵門,它的重量比他記憶裡更加殘破
,前院噴水池裡沒有水了,落葉當然
也沒有人打掃,如果只是站在外頭,
他不太能確定這個宅子,還有沒有人
活著。
 
但他終究是走進去了。





avatar-img
0會員
26內容數
留言0
查看全部
avatar-img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
Amo Wang的沙龍 的其他內容
這是一個來自於前世的約定。  在進入輪迴前,靈魂可以有機會決定下輩子要 見的人,要做的功課,要打什麼樣的契約。 雖然隨著轉世的紛亂遺忘了許多事情,但有些 承諾,往往被銘刻在靈魂深處。 不會忘記。 ●●● 夏至出生於夏至,所以有了這個名字。 無論跟任何人相處,夏至總是能感覺到一
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時,是在大學的課堂上, 何方有點愣住。 她的名字跟那個人一樣。 但不同的是,方予善良大方,對他很好。 還有,方予是女生,而他不是。 ●●● 大學時光總是燦爛,他跟方予都加入了同樣的 社團,喜歡同樣的作家,電影口味也類似,有 著同樣的夢想,就連回家的方向也是一樣的,
他來自一個有點荒謬的家族。 先是他的爺爺,他爺爺不是囤積狂,但有非 常多的嗜好,四層樓快兩百秤的空間,堆滿 了他許許多多的興趣。 聽說一開始是收集鑰匙,自己家的,別人家 的,他在路邊撿到了鑰匙都會堅持那個是沒 有人要的,所以三樓的櫃子裡有一大桶失物 鑰匙。 小件的像是畫啊,椅子啊,櫃子等
穎新常覺得自己是陰沉的人。 當然大部份的人並不這麼認為--她最常聽見 的評語,是勇於實踐夢想,敢說敢言,什麼都 樂於嚐試。 但穎新心裡明白,這些都不是正確答案,她只 是用了這些方式把所有人都推出高牆之外,唯 獨阿青,是她容許可以稍微靠近的對象。 阿青是特別的,她一直都知道。  ●●●
阿青找到小新的時候,小新正靠在欄杆上,注 視前方的河流,背對著全世界。 單單注視小新的背影時,阿青常有被拋下的感 覺。 夜色如此透明。 他動了動嘴,但是還沒來得及出聲,小新已經 回過頭來,對著他笑了一下。 什麼時候開始,小新的笑容已經有了憂傷呢? 阿青有點錯愕。 「你來了。」
她是我大學同學,學生時代沒什麼特別感覺,只覺得是個認真的人,有點成熟,但好像頻率不同,所以也沒有深交。 後來是到了畢業不知道幾年後的同學會,覺得對方還蠻有趣的,這才認真地交換了聯絡方式,吃飯聊天看了幾次電影,原來,真的是蠻合得來的人。
這是一個來自於前世的約定。  在進入輪迴前,靈魂可以有機會決定下輩子要 見的人,要做的功課,要打什麼樣的契約。 雖然隨著轉世的紛亂遺忘了許多事情,但有些 承諾,往往被銘刻在靈魂深處。 不會忘記。 ●●● 夏至出生於夏至,所以有了這個名字。 無論跟任何人相處,夏至總是能感覺到一
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時,是在大學的課堂上, 何方有點愣住。 她的名字跟那個人一樣。 但不同的是,方予善良大方,對他很好。 還有,方予是女生,而他不是。 ●●● 大學時光總是燦爛,他跟方予都加入了同樣的 社團,喜歡同樣的作家,電影口味也類似,有 著同樣的夢想,就連回家的方向也是一樣的,
他來自一個有點荒謬的家族。 先是他的爺爺,他爺爺不是囤積狂,但有非 常多的嗜好,四層樓快兩百秤的空間,堆滿 了他許許多多的興趣。 聽說一開始是收集鑰匙,自己家的,別人家 的,他在路邊撿到了鑰匙都會堅持那個是沒 有人要的,所以三樓的櫃子裡有一大桶失物 鑰匙。 小件的像是畫啊,椅子啊,櫃子等
穎新常覺得自己是陰沉的人。 當然大部份的人並不這麼認為--她最常聽見 的評語,是勇於實踐夢想,敢說敢言,什麼都 樂於嚐試。 但穎新心裡明白,這些都不是正確答案,她只 是用了這些方式把所有人都推出高牆之外,唯 獨阿青,是她容許可以稍微靠近的對象。 阿青是特別的,她一直都知道。  ●●●
阿青找到小新的時候,小新正靠在欄杆上,注 視前方的河流,背對著全世界。 單單注視小新的背影時,阿青常有被拋下的感 覺。 夜色如此透明。 他動了動嘴,但是還沒來得及出聲,小新已經 回過頭來,對著他笑了一下。 什麼時候開始,小新的笑容已經有了憂傷呢? 阿青有點錯愕。 「你來了。」
她是我大學同學,學生時代沒什麼特別感覺,只覺得是個認真的人,有點成熟,但好像頻率不同,所以也沒有深交。 後來是到了畢業不知道幾年後的同學會,覺得對方還蠻有趣的,這才認真地交換了聯絡方式,吃飯聊天看了幾次電影,原來,真的是蠻合得來的人。
你可能也想看
Google News 追蹤
Thumbnail
/ 大家現在出門買東西還會帶錢包嗎 鴨鴨發現自己好像快一個禮拜沒帶錢包出門 還是可以天天買滿買好回家(? 因此為了記錄手機消費跟各種紅利優惠 鴨鴨都會特別注意銀行的App好不好用! 像是介面設計就是會很在意的地方 很多銀行通常會為了要滿足不同客群 會推出很多App讓使用者下載 每次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Thumbnail
久未回家的家柱,似乎拼命地用眼睛四處望著,感覺像是在找什麼,兒子見父親的的狀態,問: "阿爸,你在找什麼?我幫你找..." "你阿嬤人呢?她不知道我回來了嗎?" 兒子聽得莫名其妙,祖母過世許久,便回:" 阿爸,阿嬤已經不在了...." 家柱聽到兒子這麼說,那神情...好像又突然明白了什麼,
Thumbnail
據說,當年有指令,如果父親「要逃跑」,可以將他射殺。
Thumbnail
幾天後,對我家人發生了難以忘懷的變故-養父被囚禁。我在新竹尖石過得還算不錯。這段時間,我在山上度過的日子充滿了自由與寧靜。隨著冬天的來臨,我們終於返回山下。這段意外讓我發現我原來還有一段隱藏的家世之謎。
Thumbnail
這是一篇關於一個母親和她年幼的孩子從家中逃亡的故事。母子倆漫無目的地過著不確定的生活,在這段逃亡之旅中,孩子感受到了母親的沉默和未知的未來,充滿著對金錢和家庭的不安以及對逃亡生活的困惑和不安。
Thumbnail
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有資格談放下。 一間藍色大宅,母親的離開,繼母的出現,父親的離世,讓姐弟兩人不得不離開,但是心中的厭惡卻使得他們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藍色大宅附近,彷彿對於過往的恨,是支撐他們走到現在的力量。 梅芙彷彿要一直抓著不放,才能讓自己的人生繼續走下去,而丹尼卻是一個陪伴梅芙的角色,因
Thumbnail
 我的父母是寫信認識的,所以我想他們在交往的階段,心裡大概都有著巨大的粉紅憧憬,想像浪漫;他們有城鄉差距、不同的家庭環境,媽媽回娘家都要搭上4-5小時車程,因此也只有在放長假時才能回去見家人。   兒時印象外公家只有外公和阿姨與她的小孩,長大以後知道外婆去世、阿姨單親並扶養著小孩,我很喜歡回外公家
Thumbnail
除了我的母親以外,和我相處最久的人是師傅,而不是本該被拜託照顧我的舅父。母親留下一筆遺產,據說是賤賣父親贈送她的首飾所得。但她當放債人的哥哥只是睜著小眼,從小塔般的帆船金幣裏花了其中一小部份來打發我,而餘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那時我還小,不懂得他這樣做有何用意。但在我懂事之前,他早已經將我托付
Thumbnail
二   對於父親,我是陌生的,因為生為幼子,童年時期幾乎都是繞著母親轉。真正有意識到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男人,是在我小學時代。原來在他落魄的當口,他留在家的時間變多了,我跟他的接觸也慢慢地頻繁。可是,這樣一位父親,仍然對我不多聞問。有時候,我會跟母兄抱怨父親好像不怎麼關心我,反而把他的專注力傾注
姑爹過年期間走了,享年82歲,他走得安詳,僅住了一天院就離世了。我沒有太多悲傷,或許是因為早有心理準備,姑爹身子一直不太好,而且也這麼大歲數了,只是姑爹的離開,也讓我離童年更遠了。 他年輕的時候當過水手,在世界各地跑船。就像普派水手一樣,小時候他總愛秀二頭肌,說可以一下子就變出一顆雞蛋
Thumbnail
/ 大家現在出門買東西還會帶錢包嗎 鴨鴨發現自己好像快一個禮拜沒帶錢包出門 還是可以天天買滿買好回家(? 因此為了記錄手機消費跟各種紅利優惠 鴨鴨都會特別注意銀行的App好不好用! 像是介面設計就是會很在意的地方 很多銀行通常會為了要滿足不同客群 會推出很多App讓使用者下載 每次
Thumbnail
嘿,大家新年快樂~ 新年大家都在做什麼呢? 跨年夜的我趕工製作某個外包設計案,在工作告一段落時趕上倒數。 然後和兩個小孩過了一個忙亂的元旦。在深夜時刻,看到朋友傳來的解籤網站,興致勃勃熬夜體驗了一下,覺得非常好玩,或許有人玩過了,但還是想寫上來分享紀錄一下~
Thumbnail
久未回家的家柱,似乎拼命地用眼睛四處望著,感覺像是在找什麼,兒子見父親的的狀態,問: "阿爸,你在找什麼?我幫你找..." "你阿嬤人呢?她不知道我回來了嗎?" 兒子聽得莫名其妙,祖母過世許久,便回:" 阿爸,阿嬤已經不在了...." 家柱聽到兒子這麼說,那神情...好像又突然明白了什麼,
Thumbnail
據說,當年有指令,如果父親「要逃跑」,可以將他射殺。
Thumbnail
幾天後,對我家人發生了難以忘懷的變故-養父被囚禁。我在新竹尖石過得還算不錯。這段時間,我在山上度過的日子充滿了自由與寧靜。隨著冬天的來臨,我們終於返回山下。這段意外讓我發現我原來還有一段隱藏的家世之謎。
Thumbnail
這是一篇關於一個母親和她年幼的孩子從家中逃亡的故事。母子倆漫無目的地過著不確定的生活,在這段逃亡之旅中,孩子感受到了母親的沉默和未知的未來,充滿著對金錢和家庭的不安以及對逃亡生活的困惑和不安。
Thumbnail
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有資格談放下。 一間藍色大宅,母親的離開,繼母的出現,父親的離世,讓姐弟兩人不得不離開,但是心中的厭惡卻使得他們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藍色大宅附近,彷彿對於過往的恨,是支撐他們走到現在的力量。 梅芙彷彿要一直抓著不放,才能讓自己的人生繼續走下去,而丹尼卻是一個陪伴梅芙的角色,因
Thumbnail
 我的父母是寫信認識的,所以我想他們在交往的階段,心裡大概都有著巨大的粉紅憧憬,想像浪漫;他們有城鄉差距、不同的家庭環境,媽媽回娘家都要搭上4-5小時車程,因此也只有在放長假時才能回去見家人。   兒時印象外公家只有外公和阿姨與她的小孩,長大以後知道外婆去世、阿姨單親並扶養著小孩,我很喜歡回外公家
Thumbnail
除了我的母親以外,和我相處最久的人是師傅,而不是本該被拜託照顧我的舅父。母親留下一筆遺產,據說是賤賣父親贈送她的首飾所得。但她當放債人的哥哥只是睜著小眼,從小塔般的帆船金幣裏花了其中一小部份來打發我,而餘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那時我還小,不懂得他這樣做有何用意。但在我懂事之前,他早已經將我托付
Thumbnail
二   對於父親,我是陌生的,因為生為幼子,童年時期幾乎都是繞著母親轉。真正有意識到對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男人,是在我小學時代。原來在他落魄的當口,他留在家的時間變多了,我跟他的接觸也慢慢地頻繁。可是,這樣一位父親,仍然對我不多聞問。有時候,我會跟母兄抱怨父親好像不怎麼關心我,反而把他的專注力傾注
姑爹過年期間走了,享年82歲,他走得安詳,僅住了一天院就離世了。我沒有太多悲傷,或許是因為早有心理準備,姑爹身子一直不太好,而且也這麼大歲數了,只是姑爹的離開,也讓我離童年更遠了。 他年輕的時候當過水手,在世界各地跑船。就像普派水手一樣,小時候他總愛秀二頭肌,說可以一下子就變出一顆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