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文擷取自鳳凰影音平臺《我的父親母親·第四季》二零一六年一月廿二日第三期,受訪者為孫立人將軍次男孫天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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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九五五年開始,蔣氏政權把父親軟禁起來長達三十三年。
我是一九五七年,在父親被軟禁之後,在台中出生的。我們從小就覺得父親跟其他父親不一樣,因為他不上班,不工作,只在院子裡頭散步,通常不出門,出門也就是去理髮或者買點書籍。
父親出門時,通常會有一部車子隨行,配有三四位國安局、軍情局的人。我們在台中的房子,四周都是圍牆,在四樓陽臺上還有50機槍的槍座,門外有一兩位帶著槍的情治人員看守,進出的人員要經過他們的詢問,能夠進院子的人只有親戚,朋友和部屬都不能進來。
據說,當年有指令,如果父親「要逃跑」,可以將他射殺。從這一點來說,我們跟其他的家庭就有明顯的不同。
在父親被軟禁的第一年,母親變賣首飾換來的錢還可以維持生活。一年以後,我們實在是無以為繼了,所以我父親就想辦法,自力更生,在小院子裡養過雞,種過玫瑰花。他很喜歡花,在美國的姑姑也會空運一些玫瑰花苗給他,院子裡的玫瑰花就越來越多,顏色、種類也越來越豐富。附近的花店聽說之後,透過母親買走了一些玫瑰花,慢慢的就經常會有花店來買花,「將軍玫瑰」就這樣子傳開了。
現在回頭想,我父親他很孤獨,我相信當時父親心裡也很掙扎,尤其我自己當了父親,就更能體會到這種感覺。
日本人非常害怕我父親帶領的新一軍,他們稱父親為「中國戰神」「東方的隆美爾」等等。抗日戰爭結束,日本投降之後,岡村寧次把他隨身佩戴的有六百年歷史的一對武士刀,連同一個鹿角的刀架,送給父親。
我父親國際聲望很高,比蔣介石的國際聲望還要高,美國人頻頻來示好,委員長就很不高興——這讓相對氣量不是很寬大的人心中耿耿於懷。很直白的說,就是兩蔣為了加強對政權的掌握,設計了一個莫須有的案子,把我父親關起來,又花了五六年的時間,來考慮如何處置掉我父親。
曾經讓日軍聞風喪膽的父親,卻不得不忍受莫須有的幽禁生涯。我父親從小接受西方的教育,強調「國家、責任、榮譽」,父親不願意做出任何傷害國家、傷害社會的事情。
父親從陸軍總司令調任為不帶兵的「總統府參軍長」,這難道不是「杯酒釋兵權」嗎?後來,父親的部下幾百人都被抓起來,被誣陷成「匪諜案」,被誣陷成「武裝叛變」,難道他不懂嗎——但是父親不希望因為他個人造成國家社會更大的動盪,所以就默默地接受了這種事實。在我父親心中,他並不是替哪個人打仗,他為的是國家,他從軍的目的是為了強兵強國。
我心裡的父親是清清白白的人,給我們的啟發是堂堂正正的做人。在陳水扁任總統期間,成立「戒嚴時期不當審判賠償委員會」,民眾只要能證明當初的審判是不當的,都有一筆賠償金。因為我父親被審判的就有三十五位軍人,他們陸續去申請賠償金;雖然我父親沒有經過審判,但我們也可以得到一兩百萬台幣的賠償金。我哥就很直接的說:「我們又不是乞丐,給他們整肅也好,冤枉也好,幾十年,就拿這點錢準備買我們的清白嗎?」所以我們就沒有繼續跟政府申請。
我覺得父親一生過得很精彩,雖然晚年非常的壓抑,但應該是了無遺憾,其實我也無時無刻的不在思念父親。我也很高興慢慢地有很多機會能夠直接談論與我父親相關的這些事情,只是希望更多的人知道真相,這些事情就永遠不會再被埋沒。
我父親不是一個完人,他也不是聖人,但是在大是大非的關頭上,他總是做正確的決定,有這麼一個父親,是值得驕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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