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危機之傷痕累累的溫柔

一直以來，我都是屬於對交往對象喜好非常一致的人，性別甚至不是我的考量點之一，普遍來說，他們都落在雷同的象限上，無論是個性、外貌、穿著打扮或者氣場，取向都很鮮明。至親好友們，多數都能一眼在人群中幫我找出，我會有興趣的對象。

有過幾段超過三五年的交往關係，在那之間的，若能緩緩超過三個月，都能算得上很長，但我會把這些歸類為過從甚密的關係。

有趣的事情是，活到中年的現在，我仔細想想，（對，中年就是會讓你開始思考這些有的沒的，然後思考完也不會改變什麼）普遍來看，他們都跟我身處的世界相近、專長喜好雷同、畫風也非常合拍。

一直到前陣子，我開始意識到總有些不斷重複出現的問題與狀況，我把一切的錯，都歸因到自己身上。心裡開始覺得，我不如默默單身下去，比較輕鬆容易，而且我正處於職業的轉變期。老實說，我無力去承擔當時一段交往關係所帶來的效應。

做事極端的我，連在關係中都是如此：只有熱戀期與厭倦期，沒有中間的老夫老妻期，有種非黑即白的狀態。

我曾被第一任非常認真交往的男友（可以說是初戀吧？）說過，為什麼妳就是沒有什麼灰色地帶呢？也曾被另一任說過，為什麼妳這麼容易就想放棄我？

這些話我可能假裝隨意聽聽，偏偏我的本業讓我總是能清清楚楚記得各種細節，每當再次與人分離時，我總會多一些類似的話，放進我上鎖、尚未好好處理的資料庫中。

難怪我老木在臨終前，要我乾脆此生單身不要去害人嗎？莫非老木早就看透我就是不適合和其他人靠得太近嗎？

明明親身陪伴著自己老杯老木離世，我已經開始懂得人生的苦短與無常，理當更珍惜身邊的對象，卻不知為何地，我比往常更容易輕輕放手，大概是不太想讓不知何時會結束的時間軸上，繼續滿佈更多懊悔或心累的節點。

比如說，如果現在的我是《異星入境The Arrival》的女主，看見了可能的未來會是分離悲傷的結局，我不一定會再選擇要繼續嘗試。偏偏，半年前的我或者一年前的我，還曾斬釘截鐵地告訴我至親好友們，我會因為那過程中可能的幸福滿足感，而願意大步往前。

現在卻不這麼想了。

大概是前陣子因為婦科問題，總是一個人孤單地面對那些不可知的恐懼，在每個心焦的夜晚，腦袋慢慢地清晰起來：我不想要再這樣下去了，不想再讓自己身處一段「It's complicated」的關係裡面，人生已經好難好辛苦，我想要簡單一點。

就如同許多八股的故事，當我下定決心後，就出現了這樣一個人，比我還更傷痕累累的人。幾乎從最初，他就用很小心翼翼地摸著我的毛、探尋我渾身刺的方式跟我相處。如果要具象化，就像是你在面對未知的野獸時，既好奇又不能躁進的方式，慢慢靠近或原地不動。

當我說著，我總是一個人去靈骨塔替我老杯老木上香，而這過程我有點膩也有點疲倦心累。他居然是第一個說出「之後有機會的話，我會陪你去」的人。老實說，如果今天是不同的人說，我可能有一定程度會覺得是場面話，不過，卻因為我更早之前就知道他也是個傷痕累累的人。所以，我真心久違地覺得自己被看懂了。

中年是一種非常有趣的時間點：若是提早五年遇見現在這個人、或者在我老杯老木還健在而我沒承受過內心被轟出大洞的痛苦、又或者我依然是眼前只想著自己夢想而不是想要盡可能幫助更多人的那些時期，鐵定是不會緩緩停下來，待在身旁這個讓我體會「簡單」又「平凡普通」的人啊。

到了中年才很後知後覺地發現，「簡單」又「平凡普通」的安穩感，其實太適合又疲憊又厭世又對生活膩歪的自己。如果我的工作已經經常性地轟轟烈烈高潮迭起，原來我需要的終究只是這樣平靜淡漠的日常呀。

終於，我也到了這種不想隨意糟蹋他人、也不想被有意無意傷害的年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