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蝦夷富士到山梨富士，高原小鎮餐廳打工日常

車站前的建築還閃耀著泡沫時代的餘暉，各種粉嫩色彩被大肆塗抹在這條街道上，就連警察局也不例外。如今，曾被那麼精心設計的可愛建築，褪去「高原の原宿」的繁華，成了一片幾無人煙的死城，屋簷下、牆角邊，蜘蛛佔地為王，囂張地張掛著精心吐織而成的網。

從童話般的小車站走出來時，主管已經停好車在站外迎接我了。初次見面因為自己犯蠢而很難說有個好的開始，我露出大大笑容，試圖掩飾稍早的手忙腳亂。主管也笑著，沒多說什麼就把我手中重得足以砸死一頭牛的行李接了過去。

第一站是未來兩個月的戰場。「唉、又是餐廳哪！」儘管內心難掩失望，還是打起精神一一與同事打招呼，背出那套千篇一律的自我介紹。之後，先繞去位置隱密的員工食堂，最後才是一不小心就可能錯過轉彎路口的員工宿舍。簡單巡禮後，終於可以喘口氣，把自己安頓下來。

隔天就要上工了呢！

距離東京只有2小時車程的地理優勢，每年夏天，小海線滿載著一車又一車、嚮往著清新空氣與廣闊自然的都市人上山避暑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環境，聚集著不同的人。有別於冬天雪山上，由老至少熱愛滑雪的夥伴，這座位於八之岳高聳連峰下的餐廳，匯聚了來自四面八方暑假打工的大學生們，個個年輕、活力、嘰嘰喳喳。「真是老了啊我……」在完全跟不上的說話速度與難以理解的思考中，很快地體認到馬尼拉海溝寬幅的世代差距。漸漸地，一天比一天忙碌的工作中，漸漸地，開始走向一個人上班、下班、吃飯、爬山……。

偌大的木造餐廳，ABBA合唱團樂曲日夜迴盪，推開門往露天雅座，南阿爾卑斯山脈遼闊景色一覽無遺。對於大老遠從城市上山來避暑的客人來說，這樣帶著點美式鄉村情調的設計，非常具有度假風情；對於鎮日來回點餐、送餐、收餐的店員來說，卻是肌耐力的一大考驗。我絕對不會承認當時還曾偷偷期待上班日下大雨，為了可以不用走到遙遠世界盡頭的室外區。

但人生總是處處矛盾，來客數減少，就可能被減班或提早下班，事先得知減班還可提前規劃出遊，若是臨時被趕回家，就只能坐困毫無夜生活可言的漆黑深山，與樹梢上的貓頭鷹大眼瞪小眼，對計時工的我們來說，等同於一整天的損失。

端不完的盤子、洗不完的碗、收不完的桌子，還有捲不完的冰淇淋。好天氣時總是一位難求的露臺座位，是惡魔吹響的號角，每當那幾個令人害怕的桌號響起，我們就得一手撐起重重的兩三盤，越過在地上跑來跑去的小孩和寵物，從遙遠的一端，盡速將熱騰騰的飯菜送到客人面前。分秒必爭的送餐之旅猶如一場場障礙賽，燙傷起水泡、或是沒有小孩卻痛到發炎的媽媽手也是家常便飯。

幾乎與餐廳畫上等號的冰淇淋，標榜著以八之岳清淨水源飼育的乳牛的新鮮牛乳製成，遠近馳名，人手一枝，有條小徑甚至還乾脆取名為「冰淇淋之道」，其熱門程度可見一斑。從一開始捲得歪歪曲曲、慘不忍睹還被客訴，到最後每天上百枝的訓練下，逐漸成為主管信賴的捲冰手（雖然依舊學不來老鳥一手持三支的神乎其技啦）。對我來說，這條「冰淇淋之道」還真是修行路迢迢、交織著無數淚水與汗水啊！

​主管為了有溝沒有通的我，貼心於紙上寫下重點

除此之外，還得耳聽四面、眼觀八方，隨時注意自助吧檯區的補給（初到時面對一整面牆高的倉庫、不熟悉的品名，外頭還排了長長一列嗷嗷待哺的客人，真是急得汗都飆出來了）、支援收銀（每一台灰白色叮叮噹機器都有自己的規則，且談到「錢」至關重大，總讓我戰戰兢兢，深怕按錯一個按鈕）。在客人看不到的地方，抓緊時間進行著許多意想不到的工作：洗/晾/折圍裙、花園摘薄荷葉、撿垃圾（尤其是那片寬敞的停車場絕對不會讓你失望，每次都能滿載而歸）......

十八般武藝不須樣樣精通，但每一項都逃不了，且大多數都很耗體力，只能靠自己苦中作樂：像我就很喜歡早上的澆花工作，裝滿水的花灑儘管沉重，花樹面積龐大又遙遠，為了換水還得在大太陽下來回走得滿頭大汗，但意外發現花開了、小樹長高了、草莓蹦出來了，還是讓人單純地感到快樂；就算是討人厭的掃廁所（愈是討厭愈是容易被分派到，完美演繹莫非定律），當牆上、馬桶後、水箱旁，那一片片常年在高原濕氣氤氳滋養下蓬勃萌發的墨綠色黴斑，在數小時奮力刷洗後煥然一新、閃閃發亮，成就感也跟著從心底漫了出來。

生活就是由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一點一點支撐著走下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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